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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六十六

  黃江北對局勢的分析,卻沒有田衛東那麼樂觀。他現在又來找夏志遠,找到老城區古文物市場,夏志遠正在一家專營古瓷器的小店裡,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個小口廣肚的青花瓶。黃江北不分青紅皂白,便把他"綁架"上了車。夏志遠在車上大發雷霆:"我現在歇病假,你什麼也甭跟我說,我什麼也不想聽。"黃江北笑道:"我說過我要跟你說什麼嗎?""那你這是幹什麼?""請你坐車溜達溜達,不行?"說話間,車已經到了夏志遠家門前。上了樓,進了房間,夏志遠撒開了叫道:"黃江北,我倆的緣份到頭了。聽到了沒有?你別再跟我說什麼。"黃江北笑道:"吼,吼得好,我今天就是來聽你吼叫的。"夏志遠卻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不出聲了。

  黃江北說:"好,你不說了,現在我說。"

  夏志遠從床上跳起來:"我不想聽。"

  黃江北也從沙發上跳起來:"聽著,昨天田衛東親口告訴我,這兩年,他那位兄長田衛明,從萬方拿走了一千四百萬……"

  夏志遠一震,但沒作任何表示,只是直瞠瞠地看著江北,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同志哥,應該可以這麼認定,徹底解決章台市問題的關鍵時刻到來了。"

  夏志遠還是沒反應。

  "你為什麼不問一問為什麼徹底解決章台市問題的關鍵時刻到來了?問呀!"

  夏志遠依然不作聲。只是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章台市的人民是出色的,章台的幹部也是能幹的。只是有那一小部分手中握有或大或小的權力的人,搞得大傢伙兒沒心在這塊土地上好好幹,現在是揪出這些蟑螂臭蟲的時候了……"

  "你說田衛明是妨礙章台發展的關鍵?"

  "你總算開口了,好好好。我怎能把田衛明當關鍵?我的智商有那麼低嗎?"

  "我想也不至於啊。"

  "一千四百萬不是一百四十萬,更不是十四萬,小小一個田衛明,怎麼從萬方把這一千四百萬搞走的?必定是通過一個龐大的關係網。應該說,其中可能包括了董秀娟和于也豐。"

  "你是說通過這,就能澄清董於二案?"

  "不僅僅如此。董于為什麼會跟著田衛明轉,怎麼會膽大包天把一千四百萬公款給一個什麼也不是的田衛明?"

  "他是田副省長的大公子!"

  "好。你開始涉及問題的要害了……"

  "你是說一千四百萬和田副省長有關?"

  "我可沒這麼說……"

  "滑頭!"

  "我想鄭彥章已經找到了這裡的關鍵證據。也就是說,他掌握了這一千四百萬是怎麼出溜到田大公子手裡去的證據……"

  "因此,田衛明才那麼迫不及待不顧一切地要對付鄭彥章和蘇群,為了保住他那個身居重位的父親?"

  "我可沒這麼說。"

  "別繞圈子了。你今天找我來,到底要幹什麼?"

  "替我再去找找蘇群……"

  "又來了!"

  "蘇群交出的那個本子,是個空白本,真正的證據還在他手裡。請他相信我們,把證據交給組織上。鄭彥章昏迷了,如果真是很嚴重的腦溢血,即使搶救過來,也可能會失去記憶,開不了口,甚至成為植物人。他留下的這點證據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千鈞系于一發。保留在他個人手裡,是很危險的,也是非法的……"

  "他現在不可能再信任我們,特別是你居然下令讓我把他交給我們的東西交給了田家人!"

  "當時我們沒任何證據,不能和他們完全搞僵……"

  "所以你就採取了明哲保身的做法,寧可屈從田家人,而不願冒任何風險去保護這個小本子?"

  "沒有拿到確鑿證據前,我們不能採取公開和田家人對抗的做法。這樣做同樣是不明智的!"

  "但是,你的這種』明智』,使真正掌握證據的人,不敢把證據交給你!"

  "志遠,我已經說過了,事情並不像我們早先想的那麼簡單!"

  "是的,我不懂,我也不想懂。"

  幾乎在這同時,田衛東突然闖進水上大酒家後院的田曼芳房間。半裸的田曼芳正在換去剛才沖洗汽車時穿的那套衣服,見田衛東闖進,忙拿起一件外衣遮住身子,喝斥道:"你怎麼連門都不敲一下!"田衛東樂呵呵地說:"快穿上衣服,跟我去見個人,一個你特別想見的人。"田曼芳怒目相視:"你快給我出去,我沒興趣跟你去見什麼人。"田衛東說:"別謙虛了,您會有興趣的。"一邊說,便拉開大衣櫃的門,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扔給田曼芳。田曼芳叫道:"強盜!"田衛東嬉笑道:"對對對,我就是個強盜,快穿,你要再不穿,我可就頂不住了,我可要真正強盜你一回了!我一直想強盜你一回,這一點你應該是十分清楚的!"

  在田衛東的"強制"下,田曼芳跟他來到友誼賓館老樓。自助餐廳裡,由於還不到用餐時間,幾乎沒什麼客人。田曼芳問:"人呢?"田衛東微笑道:"他一會兒就到。"田曼芳仍不肯坐下:"誰,說清楚。"田衛東慢慢說道:"黃江北。滿意了吧?"田曼芳向外走去:"無聊。"田衛東攔住她,並低聲威脅道:"曼姐,我的確約了黃江北,我要讓你看看真實的黃江北。一個讓你為之大失所望的黃江北,一個並不值得你暗自鍾情的黃江北。"

  田曼芳呆住了。

  六十七

  在夏志遠家,黃江北最終未能說服夏志遠為他再去找一下蘇群,只得走了。他不想把事搞僵,留點餘地,待明後天再來做工作。再者,市府大樓裡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也容不得他在這兒逗留太多的時間。他悻悻地走了出去。

  在友誼賓館的老樓裡,田衛東這樣安排田曼芳:"待一會兒,我跟黃江北談的時候,您先在裡面聽著,先別露頭。"田曼芳警覺地:"你又在設什麼圈套?"田衛東笑笑:"什麼叫又設圈套?好像我這一生給人設過多少圈套似的。我今天只不過是要讓您曼姐看看,黃江北跟我一樣,也是個吃五穀、拉臭屎的凡夫俗子!不是我要毀你這個心愛的男人,我實話跟你說吧,他收下那套紅木家具了!"田曼芳淡然一笑:"瞎掰!"田衛東聲色不動地:"今天一早,他打電話通知我,他要這套家具了。一會兒,他上這兒來,就要跟我談這件事。您曼姐可以在一旁聽聽,聽聽一個年輕有為的代理市長,怎麼跟我解釋他忽然間又想要這套價值四十六萬港幣的紅木家具了,聽聽他怎麼把從中央高級黨校學來的理論,活學活用到這檔子事情上。您不覺得既特別有趣而又是一場相當難得看到的戲嗎?"

  田曼芳不說話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一時間只是呆呆地看著田衛東,不知說什麼才好。"……而且他不僅收下了,還收得非常高明。電話裡還鄭重其事地提出兩點要求。一,先把這套家具從他家拉走。二,再由我親自替他把這套家具賣了,換成現金交給他,絕對不許由我以外的任何人插手這件事……聰明啊,周到啊,的確不愧是清華北大的高材生,玩什麼,都滴水不漏。"田衛東冷笑道:"其實我原來對他也是寄予很大希望的。在這一點上,甚至不比您差到哪兒去。"

  "你讓我知道這件事,有什麼用意?想有一天,讓我到法庭上去為你作旁證?"田曼芳怔怔地問道。

  田衛東苦笑了笑說道:"我真要找個證人害黃江北,也不會找您啊。您曼姐會為了我去作證傷害黃江北?你恨我們田家的人,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所以,我今天找你來一起看看這場戲,絲毫沒有害誰的意思。我只是心裡憋得慌,想找個人說說話。我跟你一樣,打心眼兒裡佩服這個黃江北,敬重這個黃江北。多少年來,我實際上想做到的,就是要像這個黃江北曾經做到的那樣。清華,北大,工程師,政策研究室,最後走上市長寶座……閃光燈,麥克風,指揮千軍萬馬,掌握億萬經費。但最後又絕對瀟瀟灑灑、清清白白留一世英名,撒手他去……可我沒能做到。我對所有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不管他是什麼樣的,都願意三跪九叩頭地叫他一聲爺……可沒想到這個我最敬重的爺,也頂不住幾十萬港幣的誘惑。曼姐,你說,人這個東西,他媽的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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