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蒼天在上 | 上頁 下頁


  「田副省長也是咱章台人,老家好像就在林中縣西馬鄉上八裡村。作為常務副省長、省委常委,他又分管著章台那一片地市縣的工作,召見一個要去自己家鄉工作的年輕同志,難道還要……」

  「跟章台籍的老領導就不要拉拉關係了?你沒聽說過,現在在理論界有這麼一種新提法:關係也是生產力,而且是真正的第一生產力。」

  「志遠,你……你這傢伙回章台這半年,怎麼滿腦門子的歪門邪道。怎麼回事啊?邪性!」

  「是嗎?邪性?」夏志遠冷笑道。

  車在田副省長家門前停下了。這是一幢五六十年代蓋起來的小樓,質樸而又典雅大方,獨門獨戶還帶著一個老大不小的院子。小樓的清水紅磚牆上攀滿了粗壯的常青藤,入秋後,碩大的葉片一起醬紅了起來,齊刷刷地裝扮出一面面醒目高大的軟雕塑作品。而那幾十棵比樓頂還要高出多半截去的大樹,又明顯地給這裡的一切增加了少見的田園風情。漆成深棕色的大木門前,已經停放著好幾輛高級轎車了,甚至還有兩輛明文規定只准省部級幹部乘坐的奧迪二點六。在另一邊的圍牆跟前,則還斜斜地依靠著不少輛鈴木、本田摩托車,給人的感覺,仿佛是挺進了一個機械化特種部隊。

  「你真覥著個臉,就這麼空著雙手往裡走?」夏志遠一把拉住已然伸腿要跨出車門去的黃江北。「你沒看見這樓裡有客人……」

  「他有客人跟我什麼關係?」

  「你沒聽說,田副省長的大兒子從獨聯體回來了。這位小田嗅上了一個俄羅斯小蜜。你看門前這車那車的陣勢,很可能是在為這個未來的洋媳婦開家庭派對,把她介紹給這兒上層社會中的達官貴人名流士紳。這種場合,老的小的跟前,你可以擺出一副挺革命的樣子,不去伺候,人家一時半會兒也奈何不了你。可在這位洋小妞面前,你要一點表示都沒有,人家可就要說你不懂事了。拿著!」說著,從自己的旅行包裡取出一包東西,遞給黃江北。

  「什麼玩意兒?」黃江北一邊問,一邊拆開了那包東西精美的外包裝。

  一件高檔的女羊絨大衣。本是夏志遠特意帶給單昭兒的。

  黃江北猶豫了一下:「有必要送這麼貴重的東西嗎?我犯得上跟那麼個小女孩擺譜嗎?把我那個手提箱遞給我。」黃江北打開自己的那個手提箱,手提箱裡有幾件他買給夫人和女兒的東西。但那都是些對於中國女同胞來說比較實用的衣物,比如說,一雙中檔的皮鞋,一條白色的加長圍巾,一頂天藍色的絨線滑雪帽等等,都是只值三四十元的東西,又未加精美包裝。翻了一下,黃江北自己也覺得難以拿出手去。

  夏志遠微笑著再次把羊絨大衣遞了過去。

  黃江北尷尬地一笑:「這件大衣……你是準備送給單昭兒的吧?」

  夏志遠把裝大衣的塑料提兜重新整理好,說道:「那你就別管了。」

  黃江北猶豫了一下:「行,就算你替我買的,咱們回去再算帳。」

  夏志遠故意說:「那你就記記清楚,這件羊絨大衣,明碼標價,一千七百八十八元八毛整。這叫『一起發發發』。」

  黃江北好像被火燙了一下似的:「一千七百八十八?喂喂喂,一件大衣一千七百八?」

  夏志遠指著黃江北的鼻子說:「領導幹部,一千七百八又怎麼了?還有一萬七千八、十萬七千八的哩!你逛過高檔商城沒有?」

  「不可能。再高檔那也要不了一千七百八!你真把我當土包子耍呢?一件大衣一千七百八……哈哈……」

  夏志遠急了:「喂,你到底要不要?老田在裡頭等你哩。」

  黃江北還有點想不通:「一件大衣一千七百八?」

  「你要捨不得就算了!」

  黃江北咬咬牙:「好吧好吧。一千七百八就一千七百八……王炳乾一個月才給我開支幾個錢,你狗日的夏志遠這麼宰我……」

  夏志遠一把摁住衣服:「黃大市長,你這麼說就不地道了,別以為我在黑你,我這兒還揣著發票哩,我可沒強迫你要這件大衣。你要不嫌丟人,就提溜著你那三十五元一雙的中學生皮鞋進去,我決不勉強你。」

  黃江北無可奈何地:「行行行……一千七……一千七……媽爺子!一件大衣一千七!王母娘娘的頭髮絲編的?」

  二十四

  雨在一個多小時前就完全不下了,但天色卻沉沉地在灰暗下來。不大一會兒工夫,便越發地濃重。黃江北拿著那件羊絨大衣進田家大門,也已經有好幾個小時。小樓所有的窗戶裡都亮起了燈光,明黃明黃地輝煌,但又十分柔和。送黃江北去章台的那輛白色桑塔納,幾個小時來一直靜靜地停在馬路對面一個很少有人使用的公用電話亭邊上。車裡,車載收音機正輕輕地播放著舒曼的《萊茵交響樂》,司機已經睡著了。夏志遠沉湎在華麗而富有濃郁北歐地方情調的樂曲聲中,耐心地等待著。上車前,對那個當不當助理的問題,他並沒有最後表態。當時情況緊急,容不得他說什麼就跟著一起上了車。看樣子,江北這一回死活都不會放過他。跟他再幹一回嗎?推得過去嗎?黃江北面對著五個省委常委他無法推諉,自己面對一個黃江北就推諉不了?單昭兒老說自己沒出息,沒有足夠的男子漢陽剛氣,可是……

  可是……

  她又哪裡知道這裡的複雜呢?

  完全不是屈從黃江北的問題,他和他之間完全沒有誰屈從誰的問題,現在是該不該再跟著黃江北幹的問題。黃江北說他老夏這半年有大的變化。他哪裡知道他自己這兩年也發生了某種讓老夏擔憂的變化。這種變化一直在困擾著夏志遠,一種朦朧的感覺。

  說不清……

  說清了,也許會太傷害黃江北了……

  先不說也罷。

  但不說,又怎麼跟江北表這個態呢?能拖一天、兩天……十天八天……還能拖過一月兩月?黃江北這麼個火急火燎的人,怎容你拖著不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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