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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徐根寶愣了愣,一時不明白呼伯的意思。

  片刻,呼伯長長地歎了口氣,用憂傷的口氣說:"二百萬哪,就這麼打水漂了。"

  徐根寶驚訝地說:"呼伯,不是你同意的麼?"

  呼天成搖了搖頭說:"我是不能不辦哪。他帶這麼重的禮,又帶來了秋老的親筆信,你以為他是幹什麼來了?"

  徐根寶說:"聽說,他公司不是辦得很大麼?說是光流動資金就有多少個億……"

  呼天成緩緩地說:"多少個億也不夠他折騰。你沒看,這是一個'散財童子'呀!他這一趟不是白來的,以他的胃口,決不只是這區區二百萬。他分明是要拉呼家堡入股的。要是入了他的股,那呼家堡可就毀了。我說給他二百萬,是堵他的嘴呢。這秋家老二,不如老大呀……"徐根寶怔了怔說:"那……?"

  呼天成默默地說:"本來,我讓國慶來,也是想讓他給我擋一陣,擋得住就擋……這個國慶哇。"

  片刻,呼天成又說:"這錢,既不能多給,又不能不給。要知道,多少年來,秋書記……就說去年,咱們上藥廠,也是秋老說了話的,不然,是批不下來的。他就是隨便說句話,也不止值二百萬。"

  說到這裡,呼天成不說了。接著,他閉上眼睛,拍了拍頭說:"條子留下了?"

  徐根寶說:"留下了,是他親筆寫下的借據。"

  呼天成說:"有了這張借條,他就不會再來了。"

  過了一會兒,呼天成問:"你跟國慶聯繫上了麼?"

  徐根寶說:"還沒有。"

  四、煤是白的麼

  呼國慶站在謝麗娟的門前。

  有一刻,他甚至失去了敲門的勇氣,可他還是敲了。

  門開了,小謝立在門口……"

  僅僅過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謝麗娟一下子憔悴了。你甚至都認不出她來了。她整個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那滿月一樣的面孔瘦成了刀條形,顴骨都突出來了,在那張臉上,唯一醒目的就是她那雙淒然的大眼睛。

  呼國慶心裡一緊,腦海裡頓時一片空白!

  謝麗娟淡淡地說了句:"進來吧。"

  說完,她扭頭走回去了。

  呼國慶木然地跟著她進了屋。進屋之後,他發現屋子裡十分零亂,東西堆得到處都是,書已捆成了一摞一摞的……呼國慶心裡很疼,他站在那裡,說:"小謝,我對不起你。在你面前,我是個罪人。"

  謝麗娟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意,她冷冷地說:"說這些幹什麼?在我臨走之前,你能來看看我,我已經很知足了。坐吧。"

  呼國慶沒有敢坐,他仍在那兒站著……"

  謝麗娟雙手抱膀,說:"坐吧,呼書記,您坐。這裡是亂一些,不至於髒了你的屁股吧?"呼國慶一屁股墩坐在沙發上,垂著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看呼國慶坐下了,謝麗娟說:"呼書記,你喝點什麼?你看我這裡,亂糟糟的,連茶壺都送人了。你要不介意,喝罐飲料吧。"

  說著,她走到一個紙箱前,掏了兩下,從裡邊拿出了一罐雪碧,"叭"一下放在了茶几上。

  這時候,呼國慶抬起頭來,只見他滿臉都是淚水……"

  頓時,屋子裡沉默了,那沉默就像是一道閘門,啟開了舊日的那些美好記憶,是呀,就在這個房間裡,他們是那樣地愛過。誰也沒有想到那歡樂轉眼即逝。留下的只是一些記憶的碎片。

  謝麗娟默默地點上了一支煙,說:"呼書記,你到我這裡來,是想讓我原諒你,對吧?那麼,我明確地告訴你,我是不會原諒你的,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呼國慶說:"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期望得到你的諒解。我只是、只是……想來看看你。我傷你傷得太重了。"

  謝麗娟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厲起來,她衝動地說:"殺了人還要驗明正身麼?還要檢驗一下刀口的圖案美不美麼?夠了!"說到這裡,她接連吸了兩口煙,等情緒稍緩下來的時候,她又陌然地說:"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這樣。呼書記。"

  呼國慶淒然地說:"小謝,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像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這樣。"

  謝麗娟說:"當領導的,話說得很得體呀……"接著,她喃喃地說,"你知道我這段時間是怎樣過的麼?我是在刀尖上熬過來的。我等啊等啊等啊……等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你知道我心裡的感受麼?第一個星期,我想自殺,我想一死了之。後來想想,不值。第二個星期,我想殺人,我想把你們全都殺了,爾後再……也不值。坦白地說,那個吳廣文,我是偷偷見過的,那簡直就是一個家庭婦女。第三個星期,我想,我究竟是敗在了誰的手裡?我一定要弄清楚我究竟敗在了誰的手裡。那時候,當我走出去,走上大街的時候,看著那一張張的人臉,我豁然明白了……"說到這裡,小謝冷冷地笑了。

  呼國慶說:"小謝,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你為什麼要辭職呢?你一個單身女子……"

  謝麗娟說:"我要離開這裡。我必須離開這裡,我一分鐘也不想呆下去了。這是一個麻醉人的地方。它不一下子把人殺死,它是用鈍刀割你,一點一點地割,一點一點地旋,它讓你像傻子一樣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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