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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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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八圈回來了。八圈回來那天,胳膊上戴了一個"紅袖標",那個袖標是紅布做的,上邊印著"紅衛兵"三個字。八圈戴著這樣一個袖標先是到村裡走了一圈,習慣了,走路還是一柔一柔的。有老人問:八圈回來了?再唱唱那"十八摸"唄。他鼻子哼一聲,理都不理。這時候,他是最怕有人說這話的。爾後他又來到了棉花地邊上,見村裡的女人都在打花叉,就從地的這頭走到那頭,再重新走回來,胳膊抬得很高。當終於有人注意到他的時候,說:八圈回來了。你那胳膊上戴的是啥?八圈文化不高,就說:革命哪!城裡早就革命了!……於是,就有女人圍了上來,聽八圈說"革命",八圈非常激動,他又有了登臺表演的感覺,說了一嘴粘沫! 他給人們說:"這叫紅衛兵,懂麼?戴上這個,就是毛主席的紅衛兵!紅衛兵可以造反!紅衛兵上街吃飯不要錢,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紅衛兵可以破四舊,想砸什麼就砸什麼;紅衛兵可以抄家,想抄誰家就抄誰的家!你們知道我回來是幹什麼嗎?我回來是串聯的,串聯!懂麼?!是毛主席派我回來串聯的!只要戴上這個,就是毛主席的人了……"人們聽得一愣一愣的,再仔細看一看他戴的"紅袖標",一個個憑添了許多敬畏。八圈在人們眼裡,立時變得高大了! 那會兒,秀丫也在地裡打花叉呢。當她從地的那頭一路掐過來時,就見一群女人圍著一個眼生的人,那眼生的正手舞足蹈地給人說著什麼。於是,她也走過來了,還沒待她來到跟前,只聽那眼生的人說:"這是誰呀?多年在外,都不認識了。" 立時,那些女人們七嘴八舌地介紹說:"布袋家,這是布袋家的。" 八圈的眼直直地看著她,說:"哎呀,'牌子'這麼好,怎麼不學唱戲哪?可惜了,可惜了!"這麼一說,把秀丫的臉說紅了,她羞羞地說:"俺不會。這是……"人們又說:"這是八圈叔呀,咱這兒有名的八圈!縣劇團的。現今人家是紅衛兵了!"八圈又說:"剛才,你走過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那掐花頭的動作,真是美呀……"說著,八圈就伸出手來,學了學秀丫掐花的樣子,還是'蘭花指',一柔一柔、一巧一巧的,逗得女人們都笑了!一個個羡慕地說,八圈叔真是唱戲的,學啥像啥!八圈很認真地說:"這個、這個侄媳婦還真是塊料子,要是不學戲,真就可惜了。" 說著,又嘖了嘖舌兒。他這一彈舌兒,把秀丫的臉都彈紅了。有人就說,"圈叔,你教教她,秀丫要是會唱戲,那才引人哪。" 八圈一看再看,說:"回頭吧,回頭我教教你,說不定就挑到縣上去了。" 接著,又說"革命",說得女人們一個個都動了心。 那天中午,回到村裡,八圈又是一趟一趟地在村街裡走,讓人看他戴的"紅袖標"。碰上呼天成時,八圈指了指他的胳膊,說:"天成,我回來了。" 呼天成笑著說:"回來好,回來好哇。" 八圈說:"天成,我回來可是要'革命'哩,你支持不支持?" 呼天成點了點頭說:"支持,支持。" 八圈說:"這形勢變化快著呢,我回頭去給你講講形勢,你得好好聽啊。" 呼天成說:"好哇,好。" 當天夜裡,八圈就寫了一張"大字報"。八圈寫"大字報"用的紙和筆、墨都是在代銷點賒的。管代銷點的洪寬問他要錢,他說:"錢?這時候了你還敢提錢?!這是革命!"於是,洪寬也不敢提錢了。 夜墨下來的時候,八圈到大隊部裡去了。大隊部的門是開著的,只是屋子裡有點黑,八圈走到門口,嘴裡自言自語地說:"怎麼連燈也不點呢?"說著,他摸進屋去,一摸就摸到了床邊上,剛要坐,又一摸,床上竟擺著一具白亮亮的肉體,那肉體"呀"了一聲……他先是怔了,爾後就聽出聲音了。他知道是誰了,心說,你也知道"要想人前顯貴,先和師傅睡"的道理呀!一時心裡火起,就也跟著脫了,小聲說:"是你?那,我就先教你一出'十八摸'吧。" 可接下去,他聽到的竟然是一聲尖叫!……" 正在這時,只聽門外一聲吆喝:"抓赤肚賊呀!都來抓赤肚賊呀!" 緊接著,只見民兵連長呼墩子手裡提著一盞馬燈,帶著一幫人沖了進來!八圈慌了,一隻手捂頭,一隻手又忙著提褲子……一邊還喊道:"我是回來革命的!我是回來革命的!" 呼墩子一腳就把他提了半截的褲子踢掉了!罵道:"革你娘那腳!革命革到女人的肚子上來了?!" 一時,村裡人全湧出來了,一個個興奮地高聲叫道:"把那赤肚賊拽出來!"於是,光著身子的八圈就被人拽出來了,女人們可謂'萬箭齊發',有掐的、有擰的、有踢的,有咬的……八圈哭著說:"你們不能打我,我是紅衛兵,我可是紅衛兵啊!" 女人們亂哄哄地叫道:"紅你娘那腳!呸他!……"立時,那唾沫星子像雨點似的朝著八圈噴來,幾乎把他給淹了! 在平原的鄉村,"偷女人"就是偷人家的"屋"呀!這是最讓人憤恨的偷竊行為。你都偷到了床上來了,還有什麼不能偷的呢?!按鄉俗,是可以將他亂棍打死的。可是,當孫布袋手裡攥著一把五齒糞叉沖上來的時候,一聲斷喝把他攔住了:"住手!" 說話的是呼天成,呼天成匆匆地走上前來,說:"大家氣也出了。這事,我看就算了。要是出了人命,就不好交待了。不管怎麼說,八圈叔回來是革命的,咱總不能不讓人家革命吧?"人們亂嚷嚷地說:"啥革命?上人家床上革命哩?!" 呼天成說:"好了,好了,回吧,大家都回去吧,這事我來處理。民兵留下,民兵要照常巡邏。" 就這麼好說歹說,把人們都勸走了。 夜半時分,秀丫哭哭泣泣地被人送回去了,隊部裡只剩下八圈和呼天成了。八圈一身血乎乎的,身上的衣服全讓人撕爛了,那個"紅袖標"也不知被人拽到哪裡去了,就那麼抖抖嗦嗦地在地上蹲著。 呼天成把那盞馬燈撥得更亮些,說:"八圈叔,你這是?" 八圈嗚咽著說:"我,我是來給你講形勢的,我真是來給你講形勢的。" 呼天成說:"我知道。我要是早點回來就好了。這會兒沒人了,你講吧。" 八圈歎了一聲,語無倫次地說:"算了,講也白講。這地方太落後了。我,我冤枉啊,我真是太冤了。我真是鬼迷心竅了!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我還怎麼做人呢?" 呼天成說:"八圈叔,你要不想講,就算了。聽我說兩句,行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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