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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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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月光下的白菜 那個夜晚是叫人終生難忘的。 那時,平原的夜很虛,平原的夜是由狗叫聲來支撐的。 每當夜幕降臨時,那氳氤的黑氣就把平原罩了,蕩蕩的平原,到處都是一團一團的黑氣,那黑氣是沒有魂的,黑氣在平原的上空無根無基地飄浮著,把夜織得很密,以至於三步以外就什麼也瞧不見了。於是,生活在平原上的人就學會了咳嗽,凡是行夜路的,總是一邊走一邊咳嗽,那咳嗽聲就是平原人在夜裡問路的"竹杆",那是用聲音來打一個"問訊"。夜黑,讓人總覺得鬼影綽綽,每當走夜路的人心驚肉跳時,倏爾,就有了狗咬,那狗咬聲就是夜的通天一柱!它一下子就把夜撐起來了。那叫聲喚回了行人的魂,也仿佛驅散了那沉沉的黑氣,有了狗咬聲,人心就定了。 然而,那個夜晚沒有狗咬,只有月亮。 月亮才是夜的靈魂呀! 月光像水一樣在夜空裡流著,洗出了一樹一樹的小白錢兒,洗出了一坡一坡的藍色霧氣,洗出了一墨一墨的蟲鳴,洗出了一螢一螢的鬼火,洗出了一縷一縷的帶草腥味的風,也洗出了夜的溫馨和柔媚。 踏著月色,呼天成來到了村東的大場裡。這個場是新糙出來的,場還有一點軟,帶著石滾剛剛碾軋過的溫熱。場邊上有一個新搭成的草庵,草庵裡鋪著厚厚的一層麥秸。光光的場,兀立著兩個圓圓的石滾,邊上呢,還豎著那麼一個草庵子,這一切都是他在白日裡安排好的。呼天成坐在其中的一個石滾上,擰了一支煙,慢慢地吸著。月色很淡,像紗一樣的夜氣一層一層地篩著月色,四周顯得很朦朧。呼天成脫了鞋,兩隻腳平放在糙過的場地上,此刻,他就像接了地氣一樣,感覺非常舒服。地糙得很平,軟軟的,光光的,就像是在夢裡坐著,很好哇。 片刻,有聲音傳過來了。那聲音在夜氣裡一碎一碎地響著,很輕,也仿佛很遠。倏爾,就近了,走來的是一個水墨樣的人兒。那人還未踏進場裡,墨色的影兒就先先到了,那影兒在地上一印一印地動著,就像是一幅潑出來的水墨畫。人低低地說:"吃了?" 呼天成咳嗽了一聲,說:"吃了。" 她又說:"狗也不叫了。" 呼天成笑了,說:"你也怕狗?" 她說:"怕。" 呼天成說:"那該給你留一隻。" 她低低地說:"你不讓它叫,它就不叫了。" 呼天成轉了話題,說:"秀丫,聽說你認得字?" 她說:"認一點點。" 呼天成說:"認多少?" 她說:"一籮筐。" 呼天成又笑了,說:"一籮筐是多少呢?" 她說:"我也不知道是多少,我只上過四年學,老師是這麼說的,說識一籮筐,出門就摸不丟了。 呼天成說:"我寫個字,看你認不認識。" 她說:"你寫,你寫吧。" 呼天成說:"你不躺下,讓我怎麼寫?" 她低低地說:"你……就這樣、寫?" 呼天成說:"我就這樣寫。" 於是,她順從地脫了衣裳,在光光的場地上躺下來了。月光很涼,月光在她身上洗出了一片一片的暈白,那白是有層次的,該凸的地方它凸了,該凹的地方它凹,那月洗得輪廓虛虛幻幻的,在地上剪出曲曲環環的弧線。那白分明是被月光釉了,月光在那乳白上撒下了一層亮亮的銀粉,那銀光稍稍泛一點點藍,藍是很出味的,藍虛在白上,虛出了一層瓷嘩嘩的光,虛出了柔軟的硬度,虛出了女人特有的神秘……真好哇,白菜! 呼天成仍坐在石滾上,一口一口地吸著煙,那煙霧把他的臉罩了,只有小火珠一明一明地閃著……他故意做出很沉穩的樣子。 她低聲說:"你怎麼不寫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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