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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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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商來了,學過些「禮儀」的女工們日夜都在等待著港商的召喚。她們期望著港商能儘快地跟廠裡合資,那樣的話,她們就是合資企業的女工了…… 可是,五天來,港商一次也沒有「活動」過,他們甚至沒有見過港商的面,誰也不知道這位港商到底是什麼樣子。只是不斷地有小道消息傳來,說是廠方跟港商的談判正在艱難地進行著;雙方有了一些新的矛盾…… 廠辦主任每天皺著眉頭,卻仍然要求他們候著,隨時準備「活動」。於是,她們每天傍晚都老老實實地在那輛破麵包車裡坐著,耐心地等待。 這天下午,又到了下班的時候了,可仍然沒有港商要「活動」的消息。廠辦主任接連打了幾個電話,垂頭喪氣地走到車前說:「回去吧,都回去吧。」 女工們紛紛從車上跳下來,各自回家。劉小水和李月琴一路騎車走著,李月琴說:「你聽說了沒有?港商是個小老頭。」劉小水憂心忡忡他說:「他不會變卦吧?」李月琴說:「這個小老頭也真是的,這麼多人候著,讓他玩。他還不玩。」劉小水說:「只要能合資就行……」李月琴說:「就是,誰想跟他露『三分之一牙』?」劉小水也笑了。默默他說:「就是。」 當劉小水騎車來到電影院門前時,她突然發現電影院旁的汽水攤前圍了很多人,人們都在愣愣地傻看著什麼。她心裡「咯噔」一下,緊走幾步來到跟前,只見在夕陽的餘輝下公公挺身在汽水攤前站著,仍是蜷著一隻胳膊,伸著一隻胳膊,那只伸著的手裡擦著一個啟瓶器。啟瓶器緊緊地壓在案上的一顆釘子上。劉小水知道,那只釘子是公公用來練習一隻手啟瓶用的。公公看上去滿面紅光,嘴角處流著長長的水涎……原來人們是在看公公嘴角的水涎,這麼多人都在看公公嘴角的水涎!水涎拉得很長很長,搖遙曳曳的吊垂著…… 劉小水走上前去,叫了一聲:「爸……」 老人沒有吭氣,老人半勾著頭一聲不吭。老人臉上的皺紋舒展開去,看上去竟然笑模笑樣的。 劉小水看著公公,倏地,她的臉色變了,她上去推了一下公公,只見公公的身子慢慢地慢慢地歪下去!她趕忙扶住公公,到了這時候,她才發現公公已經死了,公公竟是站著死的!…… 這時,圍觀的人群慌亂地動了一下,有人跑上前來,說:「送醫院吧,趕快送醫院吧!」 此刻,劉小水反倒不害怕了。她默默地扶住公公,在眾人的幫助下,一下子把公公背了起來,爾後一步一步地往家走。她默默他說:「爸,回家吧,咱回家吧。」 晚上,男人去通知親友和單位去了。劉小水燒了一些熱水,獨自一人給公公擦洗身子。公公很安詳地躺在那裡,臉上透著從未有過的紅潤。換衣時,她一下子就看見了那瓶安眠藥,那瓶藥原來就在公公的脖子裡掛著!公公在藥瓶上系了一根小繩,他白天一直把那瓶藥掛在他的脖子上…… 劉小水一邊給公公擦洗一邊默默地流淚。她覺得很對不起公公,公公是個很硬氣的人,公公沒有吃那瓶藥,公公用半殘的身子,用僅有的一隻手,站在街口上勞作,直到最後那一刻…… 掀床的時候,劉小水又發現,公公的褥子下已經鋪滿了他掙來的錢,那大多是一角一角的、一元一元的票子,更讓人震驚的是,公公還寫下了一張小紙,在這張小紙上,公公用鉛筆記下了他患病以來所欠下的錢數,有一些數目已經打過勾了。還寫下了火化的費用……劉小水看著,眼裡的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在以後的時間裡,劉小水一直在數那些票子。那些錢的數目並不很大,可她總是走神兒,數著數著,眼前就出現了公公的那張臉,她看到的是公公賣汽水時的那張臉:公公的臉很舊,紋路一道一道的,那是一張歪臉,有著一股狠勁的臉,上邊全是勞作的印痕。她聽見公公說:我看病借的錢,我自己還。十點鐘時,通用機械廠的廠長和工會主席來了。廠長在老人跟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回過頭說:「家裡有什麼要求,說吧。」 男人看了看劉小水,劉小水默默他說:「沒啥要求。」 廠長愣了,廠長知道,每到葬人的時候,家屬是最難纏的。廠長遲疑了一下,說:「這個,廠裡效益不大好。不過,沈師傅是老工人,老模範,力所能及的,政策允許的,我儘量滿足……」 男人又看了看劉小水,說:「那藥費的事……」 劉小水說:「不用。爸說過,不麻煩廠裡。」 廠長看了看劉小水,他知道這個女人去過他家多次,總纏著他報銷藥費……現在看她這樣說,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心裡就有些怯怯的。就說:「這樣吧,廠裡救濟一千塊錢,其他按規定辦……」說著,他看了看工會主席:「老王,你把這事辦了。」 工會主席趕忙點頭說:「行,行。」 劉小水卻十分果決他說:「不用救濟。我們不要救濟。」 聽這麼一說,廠長更慌了。廠長看了看工會主席,說:「老王,你留下吧,看看還需要什麼……我還有個會。」說著,又安慰了兩句,趕忙走了。 廠長走後,工會主席忙說:「天熱,後事還是早辦好。剛才,廠長在這兒,你們不提,現在他走了,超過一千,我做不了主……」 劉小水很乾脆他說:「不要你做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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