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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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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麗麗也有痛苦。一個女人,當她深愛著一個男人的時候,她會為他犧牲一切。但一說到孩子,她就有些不忍了。記得一天深夜,衛麗麗突然給我打電話,她在電話裡哭著說:吳老師,你勸勸國棟吧,這次,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聽了她的話,我愣愣地,不知該怎麼說。衛麗麗哭著說:他總說事業、事業……可我們……我,已經打了三次胎了。我怕以後再也不能生了……當時,我盡力安撫她。爾後,我立即給駱駝撥了電話,我說:你狗日的想絕後麼?駱駝不以為然地說:你別聽她說。絕什麼後啊?我說:我告訴你,你得保證我兒媳婦的健康!駱駝一怔,說:誰?……我說:你不是要跟我做親家麼?你的女兒趕緊生下來。駱駝說:吊吊灰,你才生女兒呢。我的是兒子!我說:好哇。我喜歡女兒。你要生了女兒就認給我好了。駱駝說:你想得美。 作為朋友,或者說共過患難的弟兄,我說駱駝的人生有表演的成分,這顯然有失厚道。也許,這是他著意彌補生理缺陷的方法……是的,他一直在暗暗地修飾、彌補著先天的生理缺陷。在這方面,他甚至超越了正常人。我曾經暗暗地觀察過他。每當他走在大街上,沒有一個人能看出他是身有殘疾的。他著意地展示著他外在形體的完整,他甚至故意表現出一種大咧咧的隨意和灑脫狀。甚至在公司裡,也很少有人知道他身有殘疾。 客觀地說,駱駝身上有很多迷人的地方。就在我打算跟駱駝分手的時候,我對他仍然懷著一份敬意。駱駝最大的長處,是他的口才。他具有超常的說服能力。他臉上染著很質樸的高粱紅,是高原陽光照射出來的那種自然紅,黧黑裡透紅,給人以天然的信賴感和誠懇。他燃燒的時候,眉頭一皺一皺的,眼裡放出一種懾人的光芒,必定要把你同時燃著,不把你點燃他是不會罷休的。每每,他坐在那裡,望著你的眼睛,就像是要把心掏給你似的。他可以滔滔不絕地給你講兩個小時,甚至三個小時、四個小時……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一定程度的渲染,極富煽動性,且有理有據,不由你不信。 現在,衛麗麗又懷孕了。衛麗麗很堅決地要把孩子生下來。一個女人,一旦下了決心,那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三天前,衛麗麗突然跟駱駝分居了。一個離駱駝最近的人,卻以生孩子為理由,悄悄地離開了他……這就更加重了我的擔憂。 所以,根據種種原因,我決定辭職。 那天傍晚,回到深圳後,我跟駱駝再次上了深圳國貿大夏的四十九層,面對面坐在了旋轉餐廳的雅座上。喝了一會兒酒,當我跟駱駝攤牌的時候,駱駝最初沒接我的話頭,他說:還是深圳好。我喜歡這個地方。 是啊,深圳是個新興的移民城市。走在大街上,誰也不認識誰,沒有背景,沒有淵源,沒有猜測……是一個讓人情緒放鬆、心靈自由的地方。我也說:是好。 駱駝說:哪裡是家?有錢有女人的地方就是家。 爾後,我們四目相對,默默地坐著…… 沉默了一會兒,駱駝說:兄弟,非要辭職麼? 駱駝說:你要真想回到過去,執意要當一個苦孩子,我也不攔你。 駱駝說,現在咱們已經倒不回去了。如果退一步,咱們就會重新成為窮光蛋。這還不說,咱還會欠下一屁股的債,一生一世都還不完的債……你說怎麼辦? 駱駝說,我把底都亮給你了。必是要上市,不上市沒有活路。咱也不過是養一兩個替咱說話的人……我聽你的,適可而止。你怕了? 我說:駱哥,人走得遠了,就回不去了。 駱駝說:你放心,會回來的。必是回來。厚樸堂只要一上市,一盤棋就活了……到時候,你說,咱掙錢幹什麼?駱駝說著說著又激動了。他說:兄弟呀,我手裡要是有十個億,我會拿出五個億,給我們西部山區的父老鄉親,每家每戶修一個水窖。我手裡要是有一百個億,我會豁出來,拿出五十個億,修一個大水庫,讓西部的鄉親們祖祖輩輩都不缺水吃。我要是有五百個億,我就炸開唐古拉山口……駱駝說到這裡時,又一次淚流滿面。 我看著駱駝,駱駝的激情又一次打動了我。我差一點又要臣服了。我對駱駝一直都是相信的。我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可是,近年來,他的野心太大了,他身上逐漸釋放出來一種讓我恐懼的、說不清的東西。我想,假如錢到了一定的級數,可以買通一個縣,一個省的時候……又該是什麼結果?不敢想。 最後,駱駝看我去意已決,說:兄弟,你告訴我,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說:駱哥,我跟你不一樣,我身後有人。 駱駝很詫異,說:啥意思? 我說:不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我身後有眼。 駱駝很警覺,說:吊吊灰,你到底想幹啥? 我和駱駝分手,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他身上藏著一把「刀」。我所說的這把「刀」,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刀。那是他在銀行裡租的一個「保險箱」。這個保險箱裡裝著「雙峰公司」一些交易上的秘密。我想,我們是患難弟兄啊。縱然是對我,駱駝仍還保留著一絲警惕……我說:也不幹什麼。先讀點書,休整一下。 駱駝說:那好。職位還給你留著,你隨時可以回來。股份先不動,還是你的,等上市之後再說。另外,我特聘你為本公司的高級顧問,終生的。兄弟……保重。 我們畢竟是共過難的兄弟,駱駝還是仁義的。不知不覺,我眼裡湧出了淚水…… 我說:好。你也保重。 駱駝說:別女娃氣氣的。記住,二十四小時開機,我隨時給你打電話。 衛麗麗真是個好女人。 我要說,像衛麗麗這樣的女子,是很難遇的。 只有她和駱駝知道,我就要離開深圳了。 臨行的那天早上,我聽見了敲門聲。很有禮貌的那種。當我開了門,見門口站著一個「服務生」(「服務生」的說法是從香港那邊傳過來的)。服務生手裡推著一輛行李車,行李車上放著一個包裝精美、打有十字絹花的大紙箱……服務生是個小夥子,他用粵語說:先生,您好,貴姓吳? 我說:免貴。姓吳。 接著,他嘟嘟嚕嚕地說了一串話……我不明白。可我知道,他是要我簽字查收的。於是,我在他拿的收貨單上簽了字。 服務生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個紙箱子給我搬進了房間,放在了桌上……這時候,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當時我很詫異,心想,這小夥子是怎麼了?可沒等我想明白,他已退著身子,很有禮貌地告退了。 當我一個人站在紙箱前的時候,我才明白,那是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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