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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是我的老鄉,竟還是一個鎮的。他是範村人,老家離我們無梁村只有十七裡地。此人在我上大學的時候,就成了一個鄉間的「傳說」。是我們農家子弟的楷模。那時候,村裡人說:聽說範村一個娃子,真爭氣呀,保送到美國去了!

  這娃子,說的就是他了。

  據說,他是由一個寡婦女人帶大的。小時候,他家裡很窮。但此人極聰明,發憤讀書,學習成績極好。大學畢業後,他是公派到美國去的。他在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讀的是農學,研究大豆和玉米,三年就獲得了農學博士學位。更為可貴的是,他同時又兼修了經濟學,因一篇經濟學論文轟動美國,畢業的時候成了雙博士。

  此人可以說是「白璧無瑕」,是用放大鏡都找不到缺點的一個人。他回國後,逐漸受到了官方的重視,先是在一農科所當副所長,一年後成了科技廳的副廳長,後來又直接提拔為分管經濟的副省長。

  「那個人」,在當了副省長之後,口碑也極好。他不吸煙,不喝酒,去農村的時候,夏天裡還習慣戴一草帽,後來報紙上宣傳他的時候,稱他為「戴草帽的省長」。每次下基層,臨走時,他都會讓司機把後備箱打開,看看是否送了東西。如果有的話,他一定要人家拿回去。這已成了他的慣例。他的母親,就是那個寡婦女人,是個明大理的人。她執意地不到城裡來住……而且,在她的兒子當了副省長之後,她把村裡所有的親戚召集在一起,說:狗剩兒(他的小名)當了省長了,他不是為咱村裡人當的,是為國家當的。我不找他。你們誰也不要去找他……這個寡婦女人說到做到,沒讓兒子給她辦過一件事情。

  你說,這樣清廉的一個人,一個端方的人,你怎麼打倒他呢?你用什麼辦法可以打倒他呢?

  我記得,最初的時候,是因為一粒紐扣,袖口上的。

  「那個人」,他是留美的。在公開的場合,他已習慣穿西裝,打領帶。他身上常穿的那套西裝,是在美國讀博士的時候買的(據說,還是他前妻給他買的。後來兩人分手了。那女人留在了美國),質地很好。也許是偏愛,已有些年份了,他還常穿。他袖口上的那粒紐扣很特別,是錨形的,整體上很配。他左邊袖口上的紐扣還在,只是右邊袖口上的紐扣掉了……就是這粒紐扣,引起了駱駝的注意。

  那時候,厚樸堂藥業公司改制後的上市報告已送到了省裡,亟待批復。火都上了房了,卻一直批不下來。駱駝急得嗷嗷叫,一再說:砸,砸死,要不惜代價!可是,就像是通竹竿一樣,駱駝親自出馬,一節一節地通……可通到了「那個人」這裡,卻再也通不動了。據說,那份報告一直在他的辦公桌上放著,卻沒有批復。

  那天晚上,我跟駱駝又吵了一架。在電話裡,駱駝說:……這是個死結。必是解開它!

  我說:怎麼解?賬已做了,你也知道,假賬。據說,他是留美的經濟學博士,你唬不住他……

  駱駝說:吊吊灰,生死攸關,你怎麼老替別人說話?

  我說:你說過,協調歸你。我告訴你,他不收禮。

  駱駝急了,恨恨地,又想罵娘,說:你瓜腦殼……可他還是忍住了,說:好吧,我想辦法。

  說實話,對「那個人」,從內心裡說,我是佩服的。我不知道駱駝還有什麼辦法……

  然而,五天后,小喬從香港那邊飛過來了。這個小喬,長得並不好看,黑黑瘦瘦的,眼大,顴骨高,一副寡相。但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名牌,看上去很……性感。小喬與衛麗麗有很明顯的不同,衛麗麗眼裡有很多水汽;小喬的眼裡卻是火,或者說是冷焰,看人的時候,甚至有一點點斜視,很銳利,那裡邊燃燒著欲望的火苗。她是以「駱駝特使」的身份出現的。她說話的口吻竟然比駱駝還「駱駝」,頤指氣使,她竟然打電話指使我去省城的機場迎接她(我也是看駱駝的面子)……等她下了飛機,見了面,握手的時候,她那染了黑指甲的手指僅僅是碰了我一下,馬上就縮回去了,涼涼的。

  等上了車,她打開一個精緻的密碼手提箱,從裡邊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透明塑料袋,塑料袋裡裝著一粒紐扣。她兩個指頭捏著,嬌滴滴地說:吳總,我這次專程來,就為這個。

  我說:就為一粒扣子?

  小喬說:yes(是的)。

  我說:值得麼?

  小喬說:Beworthyof(值得)。

  我搖搖頭,不知說什麼好了。

  小喬舉著手裡的扣子,說:吳總,你知道這粒扣子值多少錢麼?

  我用嘲諷的語氣說:不會是金子做的吧?

  小喬說:比金子做的還貴,價值一萬美元。

  我吃驚地望著她,說:不會吧?

  小喬說:主要是貴在了機票上。這是我專程去美國買回來的……polo——美國名牌西裝:拉爾夫·勞倫。

  為一粒扣子,跑一趟美國,這也太燒包了!另外,我對小喬也很反感,學了幾句洋詞兒,不時地夾著用,就像羊群裡冷不丁躥出了一隻騷狐狸,或者說像是漢語裡夾一洋屁,事事兒的,實在讓人討厭。

  接下去,小喬說:吳總,國棟說了,您只管做好上市的文件,把所有的文件、表格都一併準備好……協調的事,由我來做。

  說到駱駝的時候,她的口吻很親昵,甚至有點輕佻。我知道,她這是暗示我,她跟駱駝的關係不一般……

  當天晚上,當我把小喬安置到賓館住下後,我即刻跟駱駝通了電話。在電話裡,我有些失控,我說:……你怎麼找了個這樣的女人?

  駱駝有些遲疑,說:怎、怎麼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說:這女人,這小喬,太輕佻。你什麼眼光?不怎麼樣。

  駱駝還是有保留。駱駝說:兄弟,你……不會是吃哥哥的醋吧?哥哥,不就這點事麼。這樣,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她要試試……就讓她試試。她要不行,你放心,我讓她滾蛋。這行吧?

  接著,駱駝又說:其實,你不瞭解她。小喬不是花瓶,小喬在服裝上還是很有研究的。她是北京服裝學院畢業的,可以做個很好的生活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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