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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人群中,有位老者說:「看樣子,你是大官呀?還有臥車哪。出來有啥急事?」

  大梅笑了,說:「我不是啥大官,我是個唱戲的。」

  一時,眾人很驚訝地望著她:「唱戲的?不會吧?」

  大梅說:「真的,我確實是個唱戲的。」

  老者半彎著腰,望著大梅說:「聽口音,是南邊的?」

  大梅說:「是呀,我是周口越調劇團的。」

  老者一聽,說:「越調?聽過,聽過,在廣播裡聽過。咦,有個叫申鳳梅的,唱得老好啊!你認識申鳳梅吧?」

  大梅望著眾人,沉默了一會兒,苦苦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申鳳梅。」

  眾人一聽,都呆呆地望著她,一個個說:

  「你,你就是申鳳梅呀?」

  「你,你怎麼不早說哪,你要早說,不……」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

  「大姐,你要是早說,早就讓你走了!」

  大梅:「那可不能走,軋住人了,咋能不負責任呢。」

  一時,眾人相互交頭接耳,小聲說:「她就是申鳳梅,她就是申鳳梅呀!」說話間,人越聚越多了,突然有人高聲說:「唱一段吧?能不能唱一段呀?!」

  大梅很爽快地站起身來,說:「好,唱一段就唱一段!」說著,便往路邊的那個石滾上一站,唱了起來——

  一會工夫,路口上已圍得水泄不通……

  當那輛桑塔那轎車返回時,小韓看見路邊上人山人海,一時嚇壞了,忙對司機說:「快,快!壞了,壞了,出事了,申老師出事了!」 

  第十八章

  大梅是最後一個趕到邯鄲的。

  那輛桑塔那轎車把她送到了一家賓館的門前,大梅一下車,四下裡看了看,就吃驚地問:「人呢?就住這兒?」

  小韓跟在她身後,給她提著那個帆布包,說:「就這兒,房間已經給你安排好了,203。」

  大梅遲疑了一下,說:「其他人呢?」

  小韓說:「其他人都在東邊呢。」

  大梅一聽,說:「東邊?東邊啥地方?」

  小韓說:「申老師,你別問了。團裡有安排……」

  大梅說:「這孩兒,我咋不能問?」說著,她往上又看了看,「這房間,一晚上多少錢?」

  小韓說:「也不貴,才一百二。有暖氣,能洗澡還……」

  大梅說:「這孩兒,一百二還不貴?不住,我不住。」

  小韓說:「房子已經訂下了,你不住能行?再說了,天太冷,你這麼大歲數了,身體也不好……這都是團裡特意安排的。」

  大梅扭頭就走,說:「不住,我不住。」

  小韓急了,忙拉住她說:「老爺子,你不住咋辦?你說你想住哪兒?」

  大梅扭過頭,說:「住哪兒?你們住哪兒我住哪兒,我跟大夥住一塊嘛。」

  小韓說:「我實話跟你說,團裡除了你,誰也沒安排住的地方,都是打的地鋪,在後臺上住著呢!」

  大梅一聽,說:「我跟大夥住一塊,也住後臺。」

  小韓氣了,說:「你知道咱們這趟演出主要是賣啥哩?!」

  大梅一怔,說:「賣啥?」

  小韓說:「就是賣你這塊『牌子』哩!不亮你的『牌子』,台口根本就定不下來!你知道吧,團裡安排你住好一點,就是怕凍著你了,萬一你病倒了,這戲就沒法唱了!」

  大梅一怔,沉默了片刻,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大熊貓,也沒那麼嬌貴,我小心點就是了。」

  小韓說:「老爺子,你怎麼這麼固執呢?後臺上沒有暖氣,這有暖氣有啥的,你放著福不享,圖啥呢?」

  大梅歎了口氣,小聲求告說:「孩兒,我給你說實話吧。我一個人住這兒,大孤,夜裡,連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受不了……我跟大夥住一塊,熱鬧,這心裡還好受些。孩兒,你就讓我跟大夥住一塊吧。」

  小韓說:「要不,讓小妹來陪著你?」

  大梅說:「不,不,一百二,淨扔錢。」說著,頭前走了……

  傍晚,天下起雪來,飄飄揚揚的大雪,雪在霓虹燈的映照下,像彩紗一樣在空中織著……

  劇院門前,高掛著「申鳳梅」的戲牌,戲馬上就要開演了,邯鄲的觀眾正在陸陸續續地進場……戲是早就定好的,票也早就賣出去了,因此這場大雪並沒有影響演出。有了這場雪,觀眾反而比往常多了。

  後臺上,演員正在做演出前的準備。由於後臺上沒有暖氣,蘇小藝怕大梅凍著,萬一生病誤了場就不好辦了,於是就派了幾個青年演員過來給大梅加些衣服。他們手忙腳亂的用被褥把申鳳梅包起來,一邊包一邊說:「厚一點,得厚一點……」

  這時,有人提來了一桶滾燙的熱水,放在半彎著腰的申鳳梅跟前,又加上了一條被褥,把她嚴嚴實實地裹進去,於是,申鳳梅就趴在那桶熱水上,一口一口地「哈」那熱氣……

  幾個年輕人不放心,每隔一會兒都要問問:

  「申老師,沒事吧?」

  「怎麼樣?好一點沒有?」

  突然,大梅從被褥裡探出頭來,猛出一口氣,只見她滿面通紅,喘著氣說:「好一點,好一點了。」說著,又鑽進被褥裡去了……

  這時候,劇場裡已坐滿了人。鈴聲響過之後,大幕徐徐拉開,戲開演了,有一個青年演員舞著唱著走了出來……

  在後臺,大梅仍在「哈熱氣」。小韓提著一桶熱水來到裹在被子裡大梅跟前,把那桶已「哈」涼了的水換出來,又把那桶滾燙的熱水放進去……並趁機問道:「申老師,咋樣?後半場能上不能?」

  大梅一邊喘著氣,一邊說:「好多了,這喉嚨裡好多了,能上。」

  小韓說:「那我還得讓他燒水,再好好焐焐。」

  當劇院大廳裡的那只巨大的掛表的指針已指到了九點鐘的時候,在化裝室裡,等候上場的大梅穿的衣服已全部脫去,身上只穿著貼身的內衣和內褲……

  站在一旁的小韓不停地搓著手,說:「老師,今天零下十度,冷啊!再加一件衣服吧?」

  大梅說:「不行,穿的鼓鼓囊囊的,咋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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