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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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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頭鐵著臉不動,看上去氣呼呼的…… 大梅站在那兒,詫異地問:「哥,你是咋啦?」 不料,黑頭抓起那條皮鞭,劈頭蓋臉地朝她打來,一下子就把那支香煙打掉了! 那小姑娘剛要上前勸阻,大梅給她使個眼色,說:「小慧,你別管。」 大梅站在那裡,不躲不避,又拿出一支煙來,笑著說:「哥,好哥,給咱點支煙唄?」 黑頭更氣了,他揚起那只好手,又是一鞭抽下去,一下子把煙給她打掉!接著,他嘴裡嗚哩哇啦、不清不楚地說了一大篇:「今兒沒戲?咋連戲都不排了?劇團不排戲?幹啥吃的?!」 這時,大梅才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笑著說:「哦,我知道了。今兒沒戲,也不排戲了,歇哩。是休息哩。哥呀,人都才回來,不得洗洗衣服,歇幾天?」 黑頭抬起頭來,遲疑了一會兒,嘴裡仍嗚哩哇啦地說:「休。休息?我、我、我咋不知道?……」 大梅忙說:「怨我。怨我。讓我通知你,我忘了。」 黑頭喃喃說:「忘,忘了?」 大梅說:「可不,一回來就忘了。你看我這記性?」說著,大梅從地上拾起那支煙,遞給黑頭,說:「哥,給咱點一支吧?」 黑頭仍固執地問:「歇、歇幾煙(天)?」 大梅說:「七天。」 黑頭嘴裡「噢」了一聲,這才接過煙來,用那只好手拿著火機,那只半癱的手抖抖嗦嗦地點煙,兩隻手總是配合不好,一次一次的……終於,還是湊在了一塊,把煙點著了。 大梅笑著說:「好,好,有進步。再練一段,等你徹底好了,就能上戲了。好好練吧,你這手,還得練哪。」 看老黑成了這個樣子,大梅心裡清楚,他永遠上不了舞臺了。這麼想著,她心裡突然有些淒涼…… 大梅安置好老黑,就到劇團辦公室來了。她心裡清楚,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早早晚晚的,也會有那麼一天……有些事,她想跟老朱談談。 進了辦公室,大梅見只有老朱一個人在,就對他說:「老朱啊,我不能再這樣唱了……」 朱書記聽了,一驚,說:「怎麼了,老申?你的身體查得咋樣?」 大梅說:「身體也沒啥大不了的。問題是,我不能這樣老霸著舞臺呀!你也看出來了,我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一天不如一天了,老這樣下去,劇團以後咋辦呢?!得讓年輕人上啊!得有人接班哪!」 朱書記聽了,默默地點了點頭,說:「老申,你說得對。不過,一時半會兒,怕觀眾不認可呀!出去演出,你也都看著呢,你不出場,觀眾不認哪!」 大梅說:「得想辦法,得趕快把他們帶出來……儘快讓觀眾認可。你說呢?」 朱書記說:「你說得都對。到底是老同志呀!這樣吧,你帶一帶吧,你親自帶帶他們……」 大梅說:「行,我帶。另外,必要時,也可以讓他們掛我申鳳梅的『戲牌』!」 朱書記開玩笑說:「你不怕砸了牌子?」 大梅說:「只要能把他們帶出來,我不怕。」 大梅說完,站在那兒,遲遲疑疑地,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又像是無法張口的樣子…… 朱書記看出來了,就問:「老申,你還有啥事?有事你說。」 這時,大梅歎了口氣,說:「說起來,我本不該張這個嘴。淨給團裡添麻煩。可我那口子,他是個戲筋。他一輩子都迷到戲上了。離了戲他活不成。我想,出去演出時能不能讓我帶上他?」 朱書記默默地望著她,好久才說:「老申,你拖著個病人,也不容易呀!行啊,老黑雖然有病,也是團裡老人了。就帶上他吧。」 大梅遲遲疑疑地說:「我還有個要求。如果可能的話,讓團裡也給他開一份演出工資吧……」 這一次,朱書記沉默了,他沉默了許久,才很勉強地說:「要說,這也不算過分……」 大梅趕忙解釋說:「朱書記,你領會錯了,我是那種貪錢的人麼?我只是想讓他心裡好受些。至於這份工資,由我來出,僅僅是讓團裡轉給他,讓他覺得他還有用,不是個廢人……不過,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哇。」 朱書記點點頭說:「明白了,老申,我明白了。」 大梅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沒走多遠,剛一拐彎,崔買官突然從旁邊閃了出來,攔住她說:「師姐……」 大梅一驚,說:「你怎麼跟鬼樣?嚇我一跳。」 崔買官可憐巴巴地說:「師姐,你還記恨我吧?」 大梅看了他一眼:「記恨。」 崔買官悻悻地說:「師姐呀,說來說去,我不就打了你一巴掌?你一直記著。」 大梅氣呼呼地說:「我記恨你,是你把功夫丟了!你想想,一個演員,把功夫丟了,你是個啥?!」 崔買官很委屈地說:「師姐,嗓子倒了,也不能怪我呀?我不想唱麼?這團裡,誰都看不起我,誰也不讓我上臺,我,我成個啥了?……」說著,他兩手捂著臉,哭起來了。 大梅歎口氣說:「買官,不是我說你,這人哪,該吃啥飯是一定的,不能這山望著那山高啊!」 崔買官說:「師姐,我雖說造了幾天的反,當了幾天革委會副主任,那也是上頭號召的呀!我從小學藝,也不識幾個字,我知道啥?」 大梅說:「算了,買官,你別再說了。人哪,這一輩子,說來說去,得把心放正!」 崔買官求告說:「師姐呀,不看僧面看佛面,沖咱從小在一塊學藝的份上,你就再幫我一回,讓我跟團吧。我哪怕打雜哩?!」 大梅說:「好,我給你說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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