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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然而,沒等報幕員把話說完,觀眾們又哄起來了:

  「不行!不行!」

  「我們就看大梅的戲!!」

  「淨說瞎話!」

  「哄人哩!她日哄人哩!」

  「下去!讓大梅出來!」

  於是,大幕再次拉上了……

  片刻,大幕又緩緩地拉開了,只見舞臺的一角,有兩個人扶著大梅,一步一步地走上前臺,前邊,有一個女護士手裡高舉著一個輸液瓶!

  這時,站在臺上的大梅已是十分的憔悴!她的身子晃晃悠悠地很勉強地立在那裡,在兩人的用力攙扶下,她盡其全力給觀眾鞠了一躬!而後,她的嘴一下一下地翕動著,像是要說話,卻發不出聲來了……

  此時此刻,台下一片寂靜!人們默默地注視著臺上的大梅,有許多觀眾掉淚了!

  又過了片刻,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一些老太太趕到台前,高聲說:

  「讓大梅趕快治病吧!」

  「讓大梅治病吧!」

  「梅呀,大家都明白了,你快回去吧!」

  「回吧,趕快給她治吧!」

  只見站在臺上的大梅在人們的攙扶下,又一次深深地鞠躬!再鞠躬! 

  第十五章

  黑頭的病經過多方治療,有了一些好轉,他已能拄著棍多多少少地走一點路了。他是個心躁的人,就這麼剛能走幾步路,他就再也躺不住了。於是,他就這麼一拐一拐的走著,那眼神看上去仍有病態,呆呆的,癡癡的,可他還知道看戲,每天都要去劇院或排練廳看戲。因為怕他再摔跤,每天都讓那個小保姆跟著他。

  黑頭出門後,走的幾乎是一條直線,是從不拐彎的。他總是表情呆滯的、一腳硬一腳軟的在街上走著,從家門口直接走到劇院的門口。有戲了,他就進去看,沒戲了,他就再直直地走回來。

  這天,他又像往常那樣,直直地朝劇院走來。可待他在那小保姆的攙扶下,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艱難地來到劇院門口時,看大門的老頭卻給他擺擺手,大聲說:「老黑,沒戲,今兒沒戲。」

  黑頭不理他,仍直直地往裡走……

  這時,那老頭拽住他,再一次擺擺手,大聲說:「沒有戲!」

  黑頭這才站住了。他怔怔癡癡地站在那兒,嘴裡嗚嗚啦啦地說:「……沒戲?」

  那老頭又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沒戲!」

  這次,黑頭像是聽明白了。他扭過身去,又是直直地往回走……當他回到劇團大院的時候,卻沒有回家,又直直地朝排練廳走去。當他一瘸一瘸的來到排練廳門口時,見門是關著的,他就扒著門縫兒往裡看……此時,又有人走上來告訴他說:「今兒不排……」

  黑頭怔怔地立在那兒,人像是在夢裡一樣,說:「不、不。不懷(排)?無無無話不懷(為啥不排)?!」

  他就那麼站了片刻,臉上的黑氣就下來了!

  大梅病了。

  連演了一百場之後,她就累病了。過去,有點小病什麼的,吃點藥也就熬過去了。可這次不行了,她一天數次腹瀉,有兩次竟然在演出時拉在了舞臺上!這樣熬了有十幾天,拉得她成了「一風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於是,劇團一回來,大梅就去了醫院。

  醫院裡看病的人很多,連掛號也得排隊,大梅就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排隊掛號。可她沒排多久,就被人們認出來了,不斷地有人走過來關切地說:「大姐,你,你怎麼來了?身體不舒服?你先看吧……」

  大梅說:「不,不,排吧,都很忙。」

  那些人就死拉活拽地非讓大梅到前邊來,大梅也就不再謙讓了。待她進了診室,醫生一看是她,忙站起來,趕快拉把椅子讓她坐下,而後,問了病情,仔仔細細地給她檢查了一遍,接著,在讓她做了一系列的化驗之後,醫生很嚴肅地對大梅說:「大姐,你這病不輕啊,住院吧。」

  大梅一聽,像燙住了似地,忙說:「住啥院哪?我不住院,我又沒啥大病,你給我開點藥就行了。」

  醫生很嚴肅地說:「糖尿病還不算大病?你真得注意了!你還不光是血糖高,你的心臟也有問題,另外,你還有慢性腸炎……」

  大梅笑著說:「我知道機器老了……毛病慢慢就出來了。不要緊,你給我開藥吧。」

  醫生懇切地說:「我看還是住院吧?」

  大梅說:「開點藥,開點藥就行了。」

  醫生再一次囑咐說:「我再說一遍,你可真得注意了!」

  大梅說:「我注意,我一定注意。」

  從醫院出來,大梅回到家,她把藥放在桌上,四下裡看了看,詫異地說:「哎,人呢?」

  一會兒工夫,黑頭回來了。

  他直直地從外邊走回來,就那麼往擺在門口的椅子上一坐,不動了……這把籐椅是大梅特意讓人給他訂做的,就是讓他走累的時候好坐下來歇一歇。可每次把籐椅搬出來的時候,黑頭就一定讓小保姆把那條皮鞭也取下來,拿到外邊,放在他的手邊上。

  大梅從屋裡走出來,見老黑回來了,就隨口說:「我說呢,這人上哪兒去了?……」說著,她走到黑頭跟前,拿著一支煙,說:「哥,練練你的手,給我點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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