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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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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支書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你一千多口我一個也看不上,我就借一個人!」 二怪把劉支書給他的那支煙夾在了耳朵上,又低下頭去捲煙,他擰好了一支,叼在了嘴上,而後才說:「你要是看不上,我就沒法了。」 劉支書說:「你也別給我打啞迷。你是借不借吧?」 二怪說:「你看看,你要借人,我讓你隨便挑,這還不夠意思?」 劉支書拍了拍他的肩,說:「兄弟呀,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借還是不借?」 二怪臉一變,說:「丈哥,說賴話哩不是?你要是說這話,我也豁出去了!大營一千多口人,要是真摔出去,哪一罐都是血!」 劉支書忙解釋說:「兄弟,兄弟,你領會錯了。我是那種人麼?小劉莊雖沒你大營人口眾,我敢說,也沒一個孬種!」 二怪警惕地說:「那你是啥意思?」 劉支書說:「都是明白人,我也不轉彎子了。跟你借一個人,你要是不放心哪,我讓我媳婦回來做抵押!這行了吧?」 二怪仍裝作不明白,說:「你不就借個人麼?我剛才不是答應你了麼?」 劉支書說:「借人不假。別的我不借,我就借一個人……」說著,他往四處看了看,壓低聲音說,「——大梅。」 二怪也往四周望瞭望,小聲說:「你聽誰說的?」 劉支書說:「兄弟,求求你,別難為你哥了。大梅的安全,你儘管放心。少一根汗毛,你拿我試問!我準備了五十個基幹民兵,都是棒小夥,咋接走的,咋給你送回來!」 二怪不吭…… 劉支書急了,說:「哪怕去唱一場呢?這可是你丈母娘的主意……」 二怪直直地望著他:「這可不是小事。傳出去……」 劉支書一再保證說:「放心吧,兄弟,你儘管放心!」 二怪沉吟了一會兒,終於說:「你黑晌來吧。」 劉支書站起身來,說:「這才夠句話。」 當晚,小劉莊就派民兵把大梅偷偷地接走了。 當天夜裡,鐘聲響過之後,在小劉莊的牲口院裡,又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人群裡不時傳出低啞的咳嗽聲…… 片刻,有人匆匆走了進來,低聲說:「接來了吧?」 有人耳語說:「來了,來了。」 立時,就有人把點亮的一盞汽燈掛在了一根木樁上……待牲口院有了亮光之後,劉支書就大聲說:「小劉莊現場批鬥會,現在開始!請,請……」 於是,大梅和瞎子劉一前一後地走了上來…… 接著,又有人大聲宣佈說:「批鬥會第一個節目:清唱《李雙雙》選段!」 在燈光下,大梅上前一步,深鞠一躬,說:「老少爺們兒,我是個罪人,本來是不該放毒的,可大家想聽,我就唱兩句,請大家多批判……」說著,她清了清喉嚨,待瞎子劉的弦子一響,就跟著唱起來了…… 等大梅唱完一出,黑壓壓的拳頭就舉起來了!接下去,馬上就有人上前宣佈說:「批鬥會第二個節目:清唱《紅燈記》選段!」 大梅再接著往下唱…… 在黑暗中,鄉親們聽著聽著心裡反而酸酸的,心裡說,這麼大的名角,唱個戲,咋就像小偷樣?!…… 到了深夜時分,一群背槍的民兵在村頭等著送大梅上路……村裡的一些老太太依依不捨地把大梅團團圍住,有的手裡掂著一兜雞蛋;有的提的是一竹籃油餅;有的拿的是剛從地裡摘的黃瓜、西紅柿、西瓜、甜瓜、萊瓜……她們把這些禮物裝在一輛馬車上,一個個動情地拉住她的手說: 「梅呀,讓你受屈了!」 「閨女呀,啥時候再來哪?」 「你看看,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梅,你可要想開些,不管日出日落,你看看,還是一地大月明!」 這時,劉支書說:「別扯嘮了,讓大梅走吧。改天咱再請……」 於是,鄉親們依依不捨地看著大梅和瞎子劉上了馬車(前後,都有民兵護駕)…… 自從小劉莊把大梅借去開了「批鬥會」後,往下就再也閘不住了。來大營探風的人像走馬燈似的,來了一撥又一撥…… 一天上午,二怪剛從公社開會回來,就見田野裡突然多了五懼牲口!牲口正在犁地呢…… 二怪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停住!停住!哪村的?你們是哪村的?幹啥呢?這是幹啥呢?!」 這當兒,一個戴草帽的中年人說:「二怪,咋,不認識了?」 二怪看了看他,詫異地說:「老司?司隊長,你,你咋來了?這、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gg#司的隊長說:「哪一出?《借東風》。你看,這犁都紮下了。俺司台總共五懼牲口,全來了,給你連幹三天,咱來個工換工,咋樣?!」 二怪說:「不敢。不敢。啥意思?你這是啥意思麼?!」 老司說:「兄弟,司台離你這兒也就一二十裡地,扯起簸籮亂動彈,說起來可都是親戚。不管咋說,這犁是紮下了,你看著辦吧!」 二怪大聲說:「停住,停住。趕緊給我停住!」 可那些犁地的根本不聽他的,只管吆喝牲口犁地…… 二怪無奈說:「不就是換一個人麼?」 老司說:「對。換一個人。興恁偷也興俺偷。」 二怪說:「偷誰?」 老司很乾脆地說:「大梅。」 二怪看著老司,老司卻看著在田野裡犁地的那五懼牲口…… 在沉默了很久之後,二怪歎了一聲,說:「我爹要罵死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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