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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金石頭忽地坐了起來,說:「什麼?什麼?住戲?憑啥住戲?!」

  瞎子劉說:「大梅是個新手,已經撐了三天了。她能頂到這種地步,雙方能打個平夥,也就不錯了。叫我說,住戲吧,趕緊住戲。」接著,他又意味深長地說:「掌櫃的,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這棵『搖錢樹』眼看長成了,你也得好好思養才是。要不然,嗓子一壞,那樹可就死了!」

  金石頭沉吟片刻,說:「那,住戲?」

  瞎子劉說:「三天了,頂頭頂腦,該住戲了。」

  金石頭說:「那就住戲吧。」說著,他吩咐道:「小余子,給對方打信號,滅燈!」

  台前,小餘子爬上木柱子,先後,把一左一右兩隻點了香油的大鱉燈全撲滅了……

  這時,台下人群中,有了些騷動,有人喊道:看,燈滅了!滅了!

  然而,在這關鍵時刻,北邊戲臺上,「十行班」的仗著陣容強大,竟然不肯罷戲!他們的鑼鼓敲得更響!更急!更驟!那一出《火焚繡樓》反倒越唱越提勁了!……

  戲臺前的兩根柱子上,一左一右兩隻香油大鱉燈依然亮著!!

  南邊,後臺上,小餘子驚慌失措地跑過來,喘著粗氣說:「金爺,壞了!壞了!……」

  金石頭臉一黑,罵道:「狗日的,你說啥?再說一遍?!」

  小餘子一愣,忙扇了自己一耳光!說:「呸,嘴臭!……」接著,又報道:「金爺,狗日的不住戲。他、他、他……不滅燈!咋辦哪?!」

  這麼一說,金石頭立時傻臉了。他跑到台角上一看,竟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後臺上走來走去,看見什麼摔什麼……嘴裡罵罵咧咧地說:「王八蛋!狗日的王三不罷戲?他竟敢不罷戲?!我殺了他!我非殺了他不可!……」在後臺上走了幾個來回之後,他把手裡的小茶壺往地上一摔,一捋袖子,大聲吩咐說:「不住算了。不住就不住!黑頭,你去說一聲,叫大梅給我頂上!死撐!拼死他狗日的!……小余子,小餘子,去,把燈再給我點上!全點上!對!跟他狗日的對!」

  台前,一左一右,兩盞大鱉燈又重新點上了!

  片刻,站在南北兩個戲臺前的觀眾大嘩!

  南邊戲臺前,觀眾們齊聲高喊:對呀!跟狗日的對!

  有人喊:我出一籃油饃!跟他對!

  有人喊:我出一籃雞蛋!對!

  有人野喊:我出一頭豬!對呀!

  …………

  北邊的戲臺前,也有觀眾在喊:「對呀!對敗他!」

  有人喊:胡辣湯鍋我全包了!給我往臺上送!

  有人喊:大蒸饃一籠!抬過去!

  有人喊:贏了我出十碟子八大碗!對呀!

  立時,人群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蜂房!一時流向南,一時又流向北……

  已是深夜了,在南邊的戲臺上,扮演劇中人物「田金蓮」的大梅,正在臺上唱著《打金店》的最後一場,戲,眼看就演完了。老天,怎麼辦呢?大梅一邊唱一邊暗暗發愁……

  戲臺一角,伴奏的鼓手們一個個小聲說:這咋辦?這咋辦呢?戲可是快完了呀!

  台下,幾個常看戲的觀眾看到這裡時,一個個扭過頭說:這戲快完了。走,去北邊看去!

  立時,人群裡像是刮起了一陣「小旋風」,在幾個觀眾的帶動下,人們起著哄亂紛紛地朝北邊擁去……

  後臺上,立馬也亂套了!演員們四下跑著,亂紛紛地說:走了,老天爺,人都走了,人都走了呀!

  然而,在這眼看就要輸戲的當口,臺上的大梅靈機一動,現編現演,突然唱起了曲藝的「關板亂彈」:

  馬上用眼灑,眼前白花花

  ——啥呀?白豆腐。

  路南一門樓,門樓上掛著花。

  ——啥花?哥哥花,哥哥眼花。

  兩扇朱紅門,門框金粉刷。

  ——刷啥?大「喜」字?不對吧?

  走出個小住人,二九一十八。

  ——扒啥?扒著牆頭往裡翻?你可真膽大!

  ……

  這時,「轟!」的一聲,人群裡傳出了哄堂大笑!正欲走的觀眾立時又勾回來,人群中有人嚷道:哎,哎,快看,快看!出新戲了!又出新戲了!

  接著,這嚷嚷聲一浪一浪,一波一波地傳出去,惹得人們又「轟」一下跑回來了……

  臺上,大梅看見觀眾都又回來了,穩了穩心,就隨口接著往下編:

  梳個元寶髻,金簪十字插。

  ——插啥?手,不敢不敢。

  身穿紅羅衫,扣子像月牙兒。

  ——你說啥?狗嘴裡吐象牙!

  下頭藍綢褲,綠絲帶子紮。

  ——摸摸?打你個老王八!

  懷抱頭生兒,像個銀娃娃。

  ——叫你爹?叫她媽?白想。

  頭戴虎頭帽,鈴鐺級十仨。

  ——咋長的?回家問你媽。

  小兒搖搖頭,銀鈴呼啦啦。

  ——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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