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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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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梅忙跑出去追,兩人在黑暗中追了很久,大梅終於拽住了她,兩人在黑暗中廝打了一陣……大梅喘著氣說:「咋啦?你這是咋啦?」 二梅說:「姐,我都快瘋了!」 大梅說:「忍忍吧。忍忍。」 二梅哭著說:「姐,我身上就跟那蟲咬樣、貓抓樣!鑽心哪!姐,跑吧,咱跑了吧!」 這時,只聽身後有人說:「那是長了疥瘡了。凡是唱高臺的,十人九疥。」 大梅回頭一看,忙求道:「劉師傅,你救救俺,你救救俺吧。」 瞎子劉歎口氣說:「妞呀,當藝人,就怕記不住詞兒。到哪個戲班也得給你往鋪上潑水,那是幹啥呢?就是讓你癢得睡不著覺,讓你記詞呢!這樣才記得死。這一關要是過不去,你也就別吃這碗飯了。法兒倒是有,過來吧,我用麥秸火給烤烤。這疥只有用麥秸火烤才行。先烤,烤了再用針紮,紮上幾回,就好了……」 於是,瞎子劉生著了一堆麥秸火,讓她們姐倆脫了衣裳烤背……兩人一邊烤著背,一邊背著詞:「二姐姐我獨坐繡樓,心中想那三郎他……」 瞎子劉在一旁自言自語地說:「這唱戲的,是不養老不養小啊。像我這把年紀,不定哪一天就喂老鷹了。」 大梅說:「劉師傅,你放心吧,你老了,俺姊妹倆養活你!」 瞎子劉苦苦一笑說:「等你唱紅了,再說這句話吧。」 第二天,掌櫃的從外邊回來了。他一進那個破廟的門,就高興地喊起來:「喜事,天大的喜事!今黑晌吃麵條!」 接著,金石頭一捋頭髮,對眾人說:「大辛店的來寫戲了,三天連軸大戲!」 這時,眾人臉上都有了喜色…… 金石頭說:「可有一樣,這次是唱對台!就看咱敢不敢應了……」當他說到這裡,眾人的目光都望著「一品紅」…… 是呀,「一品紅」的病越來越重了。她頭上勒著一根白布條,仍在鋪上半躺著,還發著燒呢! 金石頭望著「一品紅」,說:「紅爺,要是不應下,從今往後,在這平原上,咱就沒處立腳了。大紅,我的紅爺,你說呢?」 「一品紅」強撐著身子坐起來,說:「應。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戲臺上!」 金石頭一捋袖子,說:「好。那好。有紅爺兒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可有一樣,這戲不能輸。要是唱砸了,唉,咱金家班也就完了!」 金石頭接著說:「紅爺,一班人就看你了。老祖宗,你說你要啥吧,你說……」說著,他一擺手,立馬有人把煙槍、煙泡。新制的戲裝、再加上一摞子鋼洋,全都擺出來了…… 這時,「一品紅」慢慢地站起身來,她站得很直,說:「讓我試試『裝』!」 金石頭忙上前扶住她說:「紅爺,老祖宗,慢著,你慢著。藥,先喝藥。快、快,把藥端過來!」 大辛店空前的熱鬧。多年來,大辛店也是第一次請兩家戲班對戲。 在鎮子外邊,相隔半裡之間的空地上,一南一北搭起了兩座戲臺……兩座戲臺的柱子、台板、鱉燈……全是新的,特別是那白布做成的大戲棚,看上去十分耀眼! 在長達半裡遠的兩個戲臺之間的官道上,佈滿了賣各種吃食的小攤,叫賣聲不絕於耳,看上去人山人海,十分熱鬧! 北邊的戲臺是「十行班」的。「十行班」的陣容較強,因此,他們首先擊鼓,只聽三聲鼓響!大幕緩緩拉開,先是一排子「小翻」,跟著是「大翻」…… 南邊的戲臺上是金家戲班的。這時,有人叫道:傳鼓了!傳鼓了!……於是,這邊也跟著趕忙「傳鼓」……跟著,大幕也徐徐拉開,唱墊戲的打出了一行舞動的小旗,小旗帶動著「小翻」出場了…… 接著,雙方的鑼鼓敲成了對陣的架勢,鑼聲、鼓聲越來越緊! 台下,觀戲的老百姓人頭攢動、群情激昂…… 北邊戲臺上,戲正式開演了,有一旦角遊動著身子,一邊唱著出現在戲臺上…… 台下,一片叫「好!」聲!! 南邊後臺上,已經化好的「一品紅」正要出場,卻突然頭一暈,竟栽倒在後臺上!立時,後臺上一片慌亂,有人哭道:天塌了!天塌了!老天爺,這可咋辦呢?!……人們七手八腳地把「一品紅」扶起來,先掐她的「人中」,七喚八喚,終於把她喚醒了…… 這時,金石頭氣急敗壞地跑過來,一把分開眾人,上去一下子就掐住了「一品紅」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你不是說你能唱麼?!你給我唱!……我,我恨不得掐死你!」 「一品紅」緊閉雙眼,有兩行淚緩緩地流了下來,她睜開眼,吐了一口氣,說:「我唱。」 金石頭站起身來,喝道:「站開!都站開!讓她上,你爬也得給我爬到臺上去!」 此刻,外邊的鼓聲越來越緊了…… 「一品紅」在眾人的攙扶下,再次站起身來,她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眼前一黑,又一次栽倒了……眾人忙又扶住她……然而,「一品紅」卻仍然說:「我上。我能上。我喘口氣就上。」有人忙把煙槍遞上,讓「一品紅」吸了兩口,可她吸了之後,搖搖地走了兩步,卻又一次摔倒了…… 金石頭氣得跳腳大罵:「操!上啊!你給我上!!」 這時候,瞎子劉手裡的竹竿一伸,點在了金石頭的「虎口」上!金石頭手上一麻,勾回頭抓住了竹竿,瞎子劉順勢拉住了氣急敗壞的金石頭,他把他拽到一邊,悄悄地說:「掌櫃的,換人吧。」 金石頭簡直氣瘋了,在後臺上暴跳如雷地吼道:「換誰?鑼都敲爛了,你讓我換誰?!」 瞎子劉定定地說:「換大梅。讓大梅上!」 金石頭一下子怔住了,他愣了片刻,說:「她、她、她……行麼?」 外邊,鑼鼓急煎煎的,一聲比一聲緊,一聲比一聲驟! 金石頭像沒頭蒼蠅一樣,轉著圈說:「你聽聽,你聽聽,這是油鍋!是活炸我呢!!」 瞎子劉說:「事已至此,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金石頭遲疑著說:「那,讓大梅上?」 瞎子劉堅定地說:「讓大梅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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