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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河娃什麼都想到了,就沒想到他的對家是二拐子。他們一切都算計好了,有林娃和手,本是不該輸的。可奇怪的是自頭天夜裡贏了之後,他們就再沒贏過。兩人能想的法兒都想了,能使的「竅門」也都使盡了,可就是不贏牌。到了這時候,河娃才曉得二拐子的厲害了。二拐子被人稱作。「賭王」不是輕而易舉的。二拐子也算是「個體戶」,賭博個體戶。二拐子家是城西的,地早就撂荒不種了,整日裡雲遊四鄉,以賭為生。別看他甚也不幹,據說家裡蓋了六間大瓦房,整日裡吸最好的煙喝最好的酒,出手很闊,常捎帶著就把鄉下那些缺錢戶的媳婦幹了。二拐子的錢都是在賭場上贏來的。他乍一看一點屁能耐也沒有,人幹幹瘦瘦的,長著一雙鉤子眼,看上去零零散散的不像個人,可就這麼個不像個人的傢伙卻能在牌場上連坐三天三夜,打一場贏一場!二拐子已經被縣公安局抓去多次了,每一次都罰他很多錢,不管罰多罰少,他都是一次拿出,很乾脆。連公安局也拿他沒辦法。他賭博就像打擂似的,每到一處都先找一家人家設「場」,錢自然是不會少給主家的,因此走到哪裡都十分受歡迎。開放搞活了,各種能人都出來了,二拐子自然也應運而生。二拐子打牌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了。他往牌場上一坐,眼斜著,嘴斜著,身子骨也斜著,一支煙叼嘴上直到吸完手連動一下也不動,看著那煙灰一段一段地往下掉。二拐子起牌發牌連看也不看,一摸十三張全扣在桌上,就那麼扣著起,扣著發,一張牌不看,卻場場贏!二拐子神了,二拐子打一場贏一場,把林娃河娃兩兄弟害苦了。

  河娃認定這牌上一定有「詐」。後來就換了一副新麻將牌。可換了新牌二拐子還是贏,贏得更順手,不是「滿貫」就是「清一色」。這就說明二拐子手上有「絕活兒」,可弟兄倆瞪著眼輸了一盤又一盤,也沒看出其中的奧妙在哪裡。漸漸地,河娃也看出了點門道,每當兩兄弟通了信兒之後,他打什麼牌,坐在他上邊的二拐子也打什麼牌。待他快贏的時候,二拐子倒先贏了,贏的竟然是同一張牌,二拐子把他的牌截了!這就更說明二拐子有「詐」。兩兄弟是為了大事才來贏錢的,當然是每出一張牌都絞盡了腦汁,盤算了又盤算,再說事先還一次次地商量對策,可二拐子鬼得厲害,輕輕巧巧地就把他們贏了。兩兄弟當然是不服氣的。兩兄弟豁出來了,一次次地想法對付二拐子,眼都快瞪出血來了,還是看不出二拐子的「詐」究竟在什麼地方。二拐子倒很大方,每次散攤兒的時候,二拐子必然從贏來的錢裡摸出一把扔在桌上,說:「老弟,今黑兒你倆手氣不好,拿幾張回去洗手吧。」這話更叫人難咽,於是晚上再來,卻又輸了。臨了,二拐子還是那句話:「洗手吧,老弟,我不想贏你們的錢。恁的錢來得不易,洗手吧……」

  可兩兄弟已顧不得什麼了,錢已輸了那麼多,回頭也是無望,只有以命相搏了。他們早已忘了當初來賭的緣由了,任死也要看看二拐子究竟使的什麼「絕活兒」,不然,他怎麼老贏呢?

  這天晚上,兩兄弟來時腰裡都揣著刀。進了金寡婦家,兩張發綠的臉互相看了看,就一聲不吭地坐下了。二拐子來得更早些,牌桌早已擺好了。二拐子看見他們兩兄弟進來笑了笑,什麼話也沒說,就吩咐他的下手拿牌。牌是四個人一塊洗的,位置也是四個人擲骰子擲出來的,這裡頭當然沒假,二拐子打牌時眼還是那麼斜著,手輕輕地按著牌桌,一動也不動。出牌時只用兩個指頭夾住牌,很灑脫地往前一送,牌就推過去了,一點響聲也沒有。河娃就死盯著二拐子的手。他的頭像蛇一樣地往前探著,兩眼燃燒著可怕的綠光,那綠光在二拐子的手上、臉上穿梭般地來回移動,似乎隨時都會射出一蓬野蠻蠻的綠色大火!林娃的手像鷹一樣地在牌桌邊上翻動著,那手上的筋跳跳的,每個手關節都亮著一層細汗。他的另一隻手在腰裡伸著,緊握著那把刀……

  也許是太緊張的緣故,出牌時河娃的手抖了一下,牌掉在地上了。二拐子看了看河娃,一聲不吭地把牌從地上捏起來,放到牌桌上,然後笑笑說:「別慌,老弟。」河娃盯著二拐子,惡狠狠地說:「我沒慌。」二拐子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了。

  牌打到半夜時分,河娃的褲襠濕了,尿一點一點地順著褲子往外浸。可他還死死地坐著,眼盯著牌桌,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對面林娃的褲子也濕了。夜靜了,四個人都不說話,屋裡彌漫著一股很濃的尿臊氣……

  二拐子的眼朝桌下面斜了一下,出牌的手緩慢地移動著,似乎在等人說話。然而卻沒人說話,兩兄弟的臉憋得青紫,腿緊緊地夾著,卻還是一聲不吭。二拐子不動聲色地放下那張牌,又慢慢地抽出一支煙點上。牌又繼續打下去了……

  這真是血肉之搏呀!有那麼一刻,河娃的膀胱都要憋炸了,可他還是痛苦地忍受著,忍受著……他要看看二拐子究竟玩的什麼「絕活兒」。看出「詐」來就可以對付他了。他聽人說二拐子曾提著一箱子錢闖過武漢的大賭場,二拐子把錢箱朝那兒一放就把人嚇住了,竟然沒人敢和他賭。二拐子手裡一定有很多錢,很多很多。那麼……

  可是,很奇怪,這天晚上他們又贏了,一直贏。贏了卻不知道為什麼會贏。看不出二拐子使了啥法,盯得這麼緊還是沒有看出來二拐子的「絕活兒」。

  雞叫了,窗外透過一層灰濛濛的白光。這工夫,二拐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說:「罷了。」

  輸家說罷了,也說罷了。林娃站起時鼻子裡噴出一股紅殷殷的血!身子搖搖晃晃的幾乎站不住了。河娃忙上前扶住他:「哥,你咋了?」林娃抹了抹鼻子上的血,說:「沒啥,頭有點暈。」

  二拐子瞅了瞅弟兄倆,說:「兄弟,罷手吧?」

  河娃說:「不,還來。」

  「還來?」

  「還來!」

  二拐子點點頭說:「好,有氣魄。」說著,從兜裡掏出五十塊錢來,往桌上一扔,「我請客了!」

  輸了錢還請客,這是沒有過的事情。兩兄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那刀硬硬地在腰裡塞著,早焐熱了。

  這天晚上,兩兄弟贏了七百塊,剛好和頭一天一樣,不多也不少。那麼,賭下去又會怎樣呢?

  河娃不知道,林娃也不知道。

  五十七

  有人說,那樓房的第四間房子是藍顏色的。進了前三間屋子,再進這第四間屋子,你一下就覺得你是在冷水裡站著,赤條條地在冷水裡站著。像是熱身子一下子跳到冰窖裡去了,先是身上發冷,四肢發冷,漸漸地,那說不出來的寒氣便逼到心裡去了。你會覺得你的心慢慢在凍結,想喊,卻又喊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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