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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三十一

  每逢十五月圓的時候,整座樓房就像水粉畫一樣高掛在扁擔楊的夜空。那「畫」上像走馬燈一樣,映出各種叫人猜不透的影兒,一會兒是黑的,一會兒是白的,一會兒是粉紅的,一會兒又是暗灰的。人走到跟前去看,便又是什麼也看不到了……

  三十二

  日夕的時候,楊如意騎著摩托車回來了。車上仍是帶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手裡還牽著一條狼狗。

  已是陰曆十月了,那女人還穿著薄薄的連衣裙,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婷婷地跟在楊如意的後邊,也不顯冷。這女子叫惠惠,楊如意叫她惠惠。她是縣衛校的學生,正上學的時候便跟楊如意跑出來了。楊如意送了她一塊女式小坤錶,縣裡還沒有這種款式的小坤錶。她很喜歡這塊表的款式,也喜歡坐在摩托上兜風。其實她也是個農村姑娘,可誰也看不出她是農村姑娘了。進城之後,變化最快的就是農村姑娘。她手裡牽的狼狗有一米多高,直直地豎著兩隻耳朵,看上去很凶。那是楊如意花了三百塊錢從狗市上買來的。

  一進門,楊如意先跟爹打了聲招呼,把狗拴在院裡,便領著惠惠上樓去了。

  當著那姑娘的面,羅鍋來順什麼也沒說,只默默地望著兒子。兒子一天天陌生了。他幾乎快認不出兒子了。兒子穿西裝系領帶,渾身上下嶄呱呱的,已經沒有一點農民味了。特別是兒子那雙眼,賊亮賊亮的,看上去就跟那狼狗似的,有一種叫人說不出來的東西。他怕,怕兒子有一天會出事情。他很想給兒子說一點什麼,可兒子一回來就上樓去了。

  樓上嘰嘰嘎嘎地響著兒子和那女人的笑聲。羅鍋來順卻在院子裡蹲著,孤寂地蹲著,像條狗似的……

  待兒子又下樓來的時候,羅鍋來順慌忙叫住了兒子:

  「狗……如、如意,你來,我有話說。」

  「有事麼?爹。」楊如意問。

  「你來。」羅鍋來順勾著頭進屋去了。

  「啥事?」兒子也跟著走進屋來。

  羅鍋來順默默地望著兒子,一句話也不說,突然就給兒子跪下了,淚無聲地從他的老臉上淌了下來,楊如意一驚,忙上前攙他:「爹,誰欺負你了?」

  羅鍋來順嗚咽著說:「如意,你叫我多活兩天吧,爹求你了……」

  「咋了?你說……」

  「這房子我是一天也不能住了!一天也不能住了……」羅鍋來順搖著頭說。

  楊如意望著可憐巴巴的後爹,突然笑了:「嗨,我當是啥事呢。爹,你呀,苦了一輩子,連福也不會享……」

  羅鍋來順驚恐不安地說:「咋招這罪孽哪?都說這房子邪,是凶宅。我黑晌兒睡不安穩……」

  楊如意不以為然地說:「誰說的?人家城裡蓋那麼多樓。也不請人看宅子,說蓋就蓋,啥屁事沒有,你別信那一套!就好好住吧。真是窮命!……」

  「別比城裡,城裡人多,陽氣重。這,這房子我是不想住了。」

  楊如意安慰他說:「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別瞎想就啥都沒有了。你看,怕你一個人孤獨,我給你買了條狗,你就好好喂吧。」

  怎能不信呢?春堂子夜裡來這樓房裡看了看,第二天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再說,夜裡他老聽見有人叫他……他很想給兒子好好說說,可兒子不聽他說,就又「噔噔」地上樓去了。他趕忙又叫住兒子:

  「如意,你聽我說。」

  兒子在樓梯上站住了,不耐煩地問:「又是啥事?」

  「別壞女人。聽我的話,別壞女人。壞女人要遭罪孽的……」

  楊如意冷冷地笑了兩聲,說:「你放心吧。別管了,我心裡清楚。」

  兒子在樓梯口消失了。羅鍋來順重又蹲在院子裡,孤零零地蹲在院子裡。他心裡悽惶,卻又覺得該為兒子看住點什麼……

  楊如意回到樓上,關上門,看了看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的惠惠,說:「惠惠,你知道我是什麼人麼?」

  惠惠撇撇嘴說:「不就是個大廠長麼。」

  楊如意搖搖頭,說:「我不是問這些,你還不瞭解我。」

  惠惠擰了擰腰,笑了:「反正不是好人。」

  「對,」楊如意也笑了,「不是好人,我承認我不是好人。」

  惠惠睜著一雙大眼,半羞半嗔地說:「說這些幹啥?」

  「我只不過想告訴你,我的確不是好人。」楊如意很平靜地看著惠惠。

  惠惠臉一扭,說:「我不管你是好人壞人……」說完,又偷偷地打量著楊如意。

  楊如意說:「可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你能考上衛校是不容易的。你願意跟我來,當然不僅僅是要我給你掏學費。我知道你家裡不寬裕,你娘有病……可你不是城裡那種見錢眼開的姑娘,你不是……」

  「你……」惠惠咬住嘴唇,頭慢慢地勾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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