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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上官說:「謝謝。」

  任秋風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說:「那好吧,我該登機了。」說著,他轉過身,有些憂鬱地向候機廳走去。

  上官站在那裡,目送著任秋風向候機廳走去。這就是那個讓她如醉如癡地愛過的男人,這就是那個曾讓她夜不能寐的男人,這就是那個讓她悲痛欲絕的男人……雖然,她是不會回頭的,但她,也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恨他了。是時間化解了她心中的恨。

  不料,這時候,任秋風又走了回來,說:「見了小陶,給我捎句話,一定要向她表達我的歉意。

  你告訴她,如果有時間,我會去看她。」

  上官點了點頭。

  任秋風招了一下手,快怏地走了。

  一直等飛機穿過烏雲,升上天空,眼前出現了萬里晴空的時候,任秋風仍然在想上官雲霓。

  這是他心痛的一筆,是他最不堪回首的一頁!隨著時間,他慢慢地感覺到,他犯下的最大最嚴重的錯誤,就是放棄了上官雲霓。他原以為,他可以輕易找到一個代替她的人,可是他錯了。連魚都有醫生,誰是你的醫生?這一次去上海,他要面對的,就是這麼一個「替代品」……那個叫胡梅花的,那個很像是上官的女人,你把她放在上海分店這麼一個重要的位置上,可結果呢?

  三

  任秋風到了上海之後,並沒急於露面。

  他先是悄悄躲在一家賓館裡,派人秘密調閱了上海分店的全部帳目。

  經過三天的核查,「金色陽光」上海分店開業一年多來,不但沒賺一分錢,反而虧損了八百四十三萬五千三百二十四元五角六分!當這個數字報到任秋風面前的時候,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問,這個數字準確嗎?會計說,準確。

  一連核了三遍。任秋風腦海裡轟的一下,幾乎要炸了。他閉了一會兒眼,用手在臉上搓了一把,說:「我是不是該從黃浦江上跳下去?我真該跳下去!」而後,他沉著臉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告訴任何人。商場照常營業。

  拿到證據後,任秋風整整想了一天一夜,那真是悔恨交加,一夜愁白了頭啊!……到了第四天,他才拿著那個打出來的數據走進了上海分店總經理胡梅花的辦公室。

  任秋風進門的時候,胡梅花正坐在辦公桌後邊煲電話粥呢。她坐在桌上對著電話說:「……

  姐們,來吧,坐飛機來,我給你報銷。怕什麼,這裡我說了算。來了讓你住五星級,吃鮑魚大閘蟹!我老大,絕對說話算數……」正說著,看任秋風進來了,忙又改口說:「改天再說吧,我這有事……」說完,她趕忙把電話放下,臉上立時露出了嫵媚的笑容,嬌滴滴地說:「頭兒,你怎麼來了?也不通知我一聲?好去接你呀。」接著又說:「快過年了,大家幹得這麼辛苦,總部是不是要發獎金呢?」

  任秋風的眉頭擰著,苦笑了一下,說:「你看看吧,你幹得這麼好,當然要發獎金了。」說著,他把那個打有數據的報表放在了胡梅花的桌子上。

  胡梅花拿起那個報表粗粗看了幾眼,隨口說:「反正數都在這兒,營業情況你也都知道,就不用我彙報了吧?」

  任秋風譏諷的口吻說:「你看清楚了嗎?還挺大氣。」

  胡梅花看他臉色不對,結結巴巴地試探說,「我看清楚了,這是八萬,不對,八十萬、個十百千萬。八百、八百四十萬……這是營業額吧?這也……不少嘛。」

  任秋風愣愣地站在那裡,很長時間沒有說一句話,他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這就是他親自選的人?他說:「你,看不懂啊?——這報表?!」

  胡梅花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一個報表有什麼看的?這麼一大攤子,上上下下都得管,我一天到晚都累死了!」

  任秋風耐性已經用盡了,他幾乎都要氣瘋了,他用手敲著桌子上的報表,咬牙切齒地說:「你?你?你是豬?!你連豬都不如!你——?!你看清了,這是負數,負數,你懂嗎?一年多的時間,你整整虧空八百四十三萬五千三百二十四元五角六分!」

  胡梅花臉上有了一連串的變化,先是一驚,而後一怔,嘴裡小聲嘟噥著,繼而馬上就鎮定下來,說:「有這麼多嗎?不對吧?我找他們去。不對,肯定不對。這賬是咋算的?!一定是會計弄錯了。」

  任秋風頭一紮一紮地疼,他點上一支煙,默默地說:「胡梅花,你實話告訴我,你上過學嗎?」

  胡梅花有些慌,她身子一扭,走過來坐在了任秋風身邊,說:「頭兒,你怎麼這樣說話?你也不能就這麼踩咕我吧?太看不起人了!我七歲就進了劇團,後來又上戲校,我有大專文憑。我。

  還在中央戲劇學院進修過,相當於研究生……就是,數理化稍稍差一點,也不能這麼糟踐人吧?一定是有人說我的壞話。你千萬不要聽他們的,他們一個個都壞死了!有些話,我不便說。他們是……看我長得漂亮,老打我的鬼主意,我沒有答應他們。我是你的人,我能答應他們嗎?」

  任秋風把手裡的煙掐滅,兩手捂在臉上,用力搓了幾下,痛苦萬分地說:「你不要再說了。這都怪我,是我用錯人了。走吧,你走吧。從現在起,你被撤職了。」

  不料,胡梅花忽地跳起來,伸出一個蘭花指,說:「休想!老娘也不是吃素的,老娘辛辛苦苦幹了這麼長時間,你說滾蛋就滾蛋?沒那麼便宜!告訴你,惹了老娘,老娘給你翻個底朝天!」

  任秋風冷冷地望著她……久久,他笑了,仿佛是很平靜地說:「真是個演員哪。說吧,你想怎樣?」

  胡梅花突然哭起來,她哭著說:「上海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我怎麼這麼倒黴呀?那八百萬也不是我一個人虧的。上海的租金這麼高,一年就是幾百萬……幹商場就是有賠有賺。你那麼多商場,這裡賠,那裡賺,不一樣嗎?要不你給我再配一個能幹的副手,我都聽他的,這還不行嗎?」

  任秋風很堅決地說:「不行,你必須走。用你,我是瞎了眼!」

  只是眨眼間,胡梅花不哭了,她把眼裡的淚一擦,又變臉了,吼道:「想讓老娘走,沒那麼容易!你玩也玩了,睡也睡了,說走人就得走人,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要想讓老娘走人也行,你拿一百萬!我告訴你,少一分都不行。你只要拿一百萬,我二話不說,拍拍屁股走人!」

  任秋風點點頭,咬著牙說:「你要一百萬?不多。但我一分都不會給你。因為你辜負了我的信任。你要不走,我立即通知檢察院的人來,徹查帳目。你非法購買的帕薩特轎車,你私自動用備用金的事……一條一條都是違法的。如果還想讓我給你留一點面子,就立即從我眼前消失!」

  胡梅花傻傻地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兩手一揮,呼天搶地地說:「算你狠!老娘,老娘把自己扒光了,你信不信?老娘敢把自己扒光了,大聲吆喝,告你強姦!……」這麼說著,她一邊解著扣子一邊看著任秋風的臉色……

  任秋風咬著牙,坐在那裡,一聲不吭……任秋風眼前一黑,心裡說,完了完了。我怎麼眼瞎到了這種地步?!胡梅花見他無動於衷,解了一半的扣子,又不解了。她突然往地上一跪,流著淚說:「老任,你就一點情面也不留嗎?」

  任秋風默默地望著她,歎一聲說:「戲演完了?還有什麼節目,繼續演。要不要我把門打開,讓大家都看看?你幹一年賠八百四十萬,你要再幹下去,全世界都不夠你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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