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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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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怎麼來的?誰把他弄來的?他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睡了多長時間?他全都不知道。 他躺在那裡,慢慢想,終於想起來了。是那姓郭的,郭老大帶他來的。記得,他坐上郭老大的奔馳車,把他拉到了一個叫「靜心湖」的地方。 對了,這個地方就叫「靜心湖」,是個持會員卡才能進的會所。那麼,之後呢?是了,脫得光光的,又洗又蒸又按……待渾身通泰之後,這個老郭,又把他帶到了一個擺滿了沙發的大包問裡,對了,還有吃的,茶几上擺著各樣啤酒小吃。這時候老郭笑了,老郭笑著說:「任董,你養過花嗎?」 任秋風搖搖頭,說:「沒有。」老郭說,「我種花,也賞花。任董,你知道養花人的最高境界是什麼?」 任秋風說:「不知道,在這方面,我孤陋寡聞。」老郭笑著說:「今天,我讓你見識一下,好好放鬆放鬆。」說著,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兩下巴掌。 即刻,門開了,先是有兩個姑娘走進來,姑娘身上穿的衣服薄如蟬翼,妙如輕煙……先是兩個,兩個;而後是四個,四個,她們一排排走進來,在沙發前佇立片刻,又一個個走出去了。任秋風太累了,神情有些恍惚。況且他也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是模特表演嗎?這時候,大老郭拍拍他,說:「你挑一個。」任秋風一怔,說:「什麼?」大老郭又暗示性地拍拍他,說:「你挑,一個兩個都行,這是最好的放鬆。」任秋風身子一緊,他遲疑了一下,仿佛是不經意地瞥了大老郭一眼,淡淡地說:「這不是我的風格。」 大老郭看著他,說:「老弟呀,就此看來,你沒養過花。我是養過花的,我知道。養花人的第一境界,是種花。你澆水你施肥,一天天盼著花開,花一開它就不屬你了。這種人,是最被花看不起的,頂多也就是一個護花使者,是花的奴隸。 第二種境界,是品花。這種人既養也賞,摸一摸,聞一聞,但跟花還是有距離的,頂多也是個平等的關係,就像那個梁山伯,是悲劇,花並不佩服你。第三種境界,那才是極致,那叫玩花。你知道嗎,種花人的高手是哪些人?是養盆景的。叫我說,養盆景的這些人,一個個都是虐待狂!好好的植物,他非把它往病態裡收拾,把它弄曲了還擰一彎,擺治成各種他喜歡的形狀,這就是盆景!花也一樣。它就那麼開一次,一生燦爛一次,我告訴你,只有敢把花榨成汁的人,花才喜歡!」 是的,那時候,他的眼已經睜不開了,迷迷糊糊的,可這句話他還是記住了。大老郭狠嘟嘟地說:「只有敢把花榨成汁的人,花才喜歡!」任秋風心裡想,不管怎麼說,這話還是很有豪氣的。再後來,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正想著,門忽然開了,大老郭身量一晃一晃地走進來。他說:「任董,老弟呀,你可真能睡!你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呀!」 任秋風一聽,披著睡衣,趕快起床,說:「是嗎?」 大老郭朝身後一指,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會所的小張,張總。我給你說小張,這位,是大名鼎鼎的任董事長,肩膀上扛著三個億!你好生侍候。」 頓時,那張總,像個小狗似的,顛顛地跑上前去,遞上一張名片、一個金卡,說:「任董事長,這是我的名片,這是會所的金卡。有什麼事,你隨時吩咐。你看,你吃點啥?我馬上叫人送來。」 任秋風隨口說:「不用了。我該走了。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這時,大老郭說:「任董,我昨晚上的話,都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不過,經了這一晚,我更服你了,你不是個玩物喪志的人。我的錢放在你那裡,也就放心了。」 任秋風笑著說:「昨晚上你說什麼了?我根本不記得了。」 大老郭說:「那就好,省得我出醜。」 可是,大老郭的那句話,任秋風怎麼也忘不了了。朦朦朧朧地,他覺得他是背著這句話走出那個門的。 當任秋風回到商場時,江雪一見他就說:「你上哪兒去了?手機也不開,都急死我了!」 任秋風看了她一眼,說:「有事?」 江雪說:「當然有事。我怕你出什麼事。」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息,任秋風顯得精神煥發,他說:「你跟我上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任秋風的辦公室,關上門,任秋風說:「往下,咱就要甩開膀子大幹了。 有什麼話,你說,可以攤開說。」 江雪說:「我要告訴你的只有一句話,我不是賊。」 任秋風說:「誰說你是賊了?」 江雪說:「在她眼裡。甚至,在你眼裡。我要鄭重地告訴你,我不是賊。我也不想做賊。我怎就擔著一個賊的罪名?!」 任秋風說:「咱們在第一線,苦啊。你注意到我的名字了嗎?任、秋、風。——誰想說什麼,說什麼吧。」 江雪很激動地說:「我最看不得那假高尚。 這邊幹死幹活的,憑什麼?!」 任秋風突然說:「你的意思是,有時候,人是不是得壞一下?不為別的,就為壞一下。」 江雪說:「這不是我的意思。」 任秋風說:「這就是你的意思。」 江雪說:「不是。」 任秋風一把抱住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來吧,讓我看一看桃花。就為了不讓你枉擔罪名,讓我看看桃花……」 江雪喘著氣說:「你壞,是你想壞。」 任秋風說:「對。我想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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