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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對江雪,她是越來越反感了。論說,是同學,又一個屋住了那麼多年,誰都瞭解誰的。可過去。江雪沒這麼張揚,也沒這麼霸道,話很少,姿態也是很低的。可現在就不同了,一當上副總,就像是地裡的蘿蔔栽到了摩天大樓上,那已經不叫蘿蔔了,那叫「太極水淩淩」或者是「STE-wAYDESS」!人站在了雲彩裡,仿佛那日子,一刀一刀,生生就是要「奪」的。

  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無意中,她發現了江雪的一個秘密。這才是她最最氣憤,最最不能容忍的!陶小桃本是個與人為善的人。可人善,並不等於傻。種種跡象表明,江雪太過分了,她已經超出了陶小桃所理解的、做人的底線。這個江雪,什麼都要奪,難道連男人都要奪嗎?!記得有一次,陶小桃上樓去給任秋風送報表。一推門,卻發現任總不在,屋裡只有江雪。江雪蹲在地上。一手肥皂泡,正在盆裡揉著什麼……出了門她才醒過勁兒,江雪正在給任秋風洗內褲!一個姑娘,你跑去給男人洗什麼內褲?!還有,秋天的時候,她又一次碰上,江雪在給任秋風打領帶,按說老總不會,幫他打一打也沒什麼。可她打的時候,一點也不忌諱什麼,踮著腳,都快親到人家臉上去了。再有,陶小桃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江雪跟任秋風說話,越來越隨便了。她幾乎很少稱「任總」了,說話時大多都省略主語,有時說著說著就「你你」了……就此,陶小桃斷定,他們之間關係不正常。

  另外,讓陶小桃反感的,是她跟齊教授的關係。齊教授這人,說來很有學問,就是在學院裡待久了,對人對事一根筋,不拐彎的。陶小桃早看出來,他是迷上江雪了。他動不動就往商場跑,經常來給江雪送書,陶小桃就碰上過好多次。

  可江雪卻對他很帶樣兒,想理就理,不想理了,就不理……把一個有學識、有身份的教授弄得跟暈頭雞似的。按陶小桃的想法,這很不好。你明明知道齊教授喜歡你,你要是願意,就跟人家好;你要是不願,也給人家明說,讓人家死了這個心。

  你這樣不殺不放的,算什麼?況且,她又跟任總眉來眼去的,這就更不好了。

  這一切,小陶都是看在眼裡的。看在眼裡,卻又不能說。你給誰說?你要說了,就會影響同學、同事之間的關係。說不定就會鬧起來,那樣的話,大家都不愉快。何必呢?可是,老不說,心裡就像墜著什麼似的,很沉。將來有一天,上官要是知道了,會埋怨她的。她會說,咱們這麼好,你為啥就不能給我提個醒呢?!一想到這裡,她就心疼上官,她現在懷著孩子呢,馬上就要生了,這些事,當然不能讓她知道。

  陶小桃做人是有原則的。按她自己開玩笑時的說法,她是南北結合的產物。母親是南方人,父親是北方人,她既繼承了母親的小巧、細膩、白嫩,又繼承了父親的大度和平和。特別是小時候又跟著姥姥在南方呆了幾年,姥姥做人的謹慎和利落,都給了她不少的影響。她平時是一個臉上總帶著笑的人,初一看像是個甜妞,不得罪任何人。可要是遇上什麼事,卻也是個不怕事的。她牢記著姥姥常說的一句話: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終於有一天,當她忍無可忍的時候,她才說出了那句話:「你才過分!」這算是她對江雪的警告,也是提醒。

  對於任總,陶小桃原來是很欽佩的。可以說是無比欽佩。她覺得,這才是一個男人!他肩膀挺挺的,是一個有大擔當的漢子。甚至對他說過的話,都會留在心裡慢慢品味。所以,來商場之後,她對他的每一句話都很信服,每一個決定都不折不扣地執行。知道他跟上官好了,也是滿心喜歡的,很替老同學高興。可是,時間長了,一天一天地,她也看到了樹葉的背面,就覺得這個人、這個人哪……唉,卻又是一下子說不清的。

  現在,她已經明白自己的處境了。江雪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擠對她,也是有原因的……她所看到的,正是江雪不想讓她知道的。特別是最近幾天,她已明顯地感覺到,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正在慢慢向她逼進。

  按說,她是抱著一腔熱情來到「金色陽光」

  的,可當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她卻待不下去了!這些藏在心裡的話,她很想給上官說說,可這種時候,卻又不能說。所以,何去何從,她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當然,陶小桃心裡也是藏著一份秘密的。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她這個人,事不落到頭頂上,她是不去想的。當李尚枝哭著對她說,陶經理,是我把你坑了。你看,我給你惹了多大的事!她卻笑著說,你看我臉上不是沒麻子嗎,哪兒有坑啊?沒事,真沒事。

  所以,當有人通知她,任總要見她的時候,她已有了精神準備。心裡說,那個時刻,是不是到了?可是,站在任秋風新辦公室門前的時候,陶小桃心裡還是有點跳。這跳是不由自主的,也不是怕,是慌。要說慌什麼,也不確定。就像是去參加一個沒有把握的考試,準備是準備了,可心裡仍沒有底。她安慰自己說,管他呢,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豐田車,看這廣告做的?就此,她敲了敲門。片刻,門裡有了一聲:「進來。」

  這一聲「進來」沒有以前洪亮,聽上去很散,很冷漠。那個「——來」是往下拖的,有些不耐煩,也有些不得已。就是很自以為是、很應付的那種。

  於是,陶小桃就推門進去了。進去之後她的眼睛就不夠使了,任總的辦公室變化太大了,大得她猛一下很難適應。走了幾步,她就覺得腳下一軟一軟的,軟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低頭一看,地上鋪的是純羊毛的地毯。那個巨大的地球儀,正在眼前旋轉著……冷不防就像是進了宇宙似的。

  那個人吧,在一張黑色的大皮轉椅裡端坐著,乍一看,像神一樣!任秋風倒還是很客氣的,他說:「坐吧,小陶,坐。」可他一連說了好幾遍,小陶卻沒有坐。

  小陶就像是沒聽見似的,就那麼愣愣地站在那裡。她真是沒有聽見,她走神兒了。她只覺得「哢嚓」一聲,她心裡有什麼東西齊刷刷地斷了!斷得很徹底。頃刻之間,她滿臉都是淚水,她眼裡的淚嘩地就瀉出來了,那不是流,是徹底的釋放,是瞬間的宣洩。就像是一個長期關著的閘門,猛一下子打開了……她哭了,哭得很突兀,很猛。先是嗚嗚的,接著是哇哇大哭!真是痛到了極點的樣子!看她哭了,任秋風就覺得她是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他也就不好再鄭重其事地批評她了。

  他也知道這是個好人,就是軟了一點,有些散漫。

  人無完人,能有這個態度,就好。任秋風安慰她說:「別哭了,不要哭了。能認識到,就能改正,改了就還是好同志。說實話,免你的職,也是不得已。制度嘛,誰都要遵守。」

  陶小桃很痛快地哭了一陣,就不再哭了。她說:「任總,對這裡的一切,我還是很懷念的。」

  任秋風覺得她用詞不當,可這個時候,也不好多批評她。就說:「是啊,這幾年,咱們共同創業,你是給商場做過貢獻的。這都知道……你也不要有思想包袱。放心吧,只要改正錯誤,到時候啊,再提起來嘛。」

  陶小桃微微一笑,那是梨花帶雨的笑,她笑著說:「任總,過去你是不用『啊』的,今天你用了三個。不過,我還是感謝你對我的培養和關照。」

  任秋風也很想緩和氣氛,他笑著說:「是嗎?過去你好像也不用『還是』,今天一下子用了兩個。」

  陶小桃說:「以後就不用了。過一會兒,我就把辭職報告給你送來。再見了,任總。」

  任秋風猛地拍了一下腦袋,他在心裡罵了一聲「媽的!」他的判斷力怎麼降得這麼厲害?這小女子,從她一進門,他就應該看出來的。於是,他有點慌,忙說:「小陶,等等,你等等。你有什麼意見,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嘛。就是真要走,也不慌嘛,到時候,我給你送行。」

  陶小桃轉過身來,神思有些恍惚地說:「任總,外邊下雪了。一片潔白。有雪給我送行,這就足夠了。」

  有那麼一刹那,任秋風有些後悔。他想,這個決定是不是錯了?目前正是用人之際,似乎不應該放她走。再說,還有上官那邊,怎麼交代……他猛地站起身來,想攔住她。可轉念一想,制度。制度還要不要了?沒有制度,你怎麼統馭這一切?又一想,這小女子,明明是在向他挑戰!自創業以來,這也是他第一次正面迎接來自內部的挑戰。她是要炒我?對此,是萬萬不能退的!於是,他的身子又緩緩地落下來,坐端正了,說:「這樣吧,小陶,我給你三天的考慮時間,你隨時可以回來。」

  陶小桃卻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執拗。她說:「不用了。我不會帶走這裡的一針一線。該交的,我會交清楚的。任總,臨別,有一句話,你願聽嗎?」

  任秋風說:「你說。」

  陶小桃說:「請保護好你的肋骨。」

  任秋風聽了,愣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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