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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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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秋風仍然耐著性子說:「聞記者,你聽我把話……」 可這姓聞的根本不容他多說,他把手裡的煙嘴一橫,再一次打斷他說:「我送你四個字:文責自負。這稿子是我寫的。我的筆名:問天。你要認為有不實之詞,費什麼話,告我去吧!」 往下,任秋風看越說越僵,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鄭重地說:「聞記者,我們之所以來,是出於對你的尊重。我們以為,你是一個正直的人。所以,我們想給你反映一下情況,也只占你十分鐘時間。我們講了之後,你如果堅持要發,那是你的事。至於訴諸法律,那是下一步……」說著說著,任秋風的口氣也硬起來了。 這時候,聞記者愣了一下,用自嘲的、很刻薄的口吻說:「我正直嗎?一個爬格子的蟲,蚯蚓一般活著,談不上正直不正直。」 此刻,任秋風見是個機會,馬上說:「江雪,你把當時的實際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聞記者,不要漏掉一個細節。要實事求是,不誇大也不縮小,是什麼就說什麼。——說吧。」 現在,江雪終於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於是,她調動了所有的心智,話語輕輕地,就像羽毛一樣地,儘量不刺激人的神經,卻又很清晰、生動地把話送進了對方的耳朵。她如何從168家賓館查起;如何在寒風中一家一家地尋訪井口先生;找到後又是如何說服他的(只有一點,拿到對方報表的事,她隱瞞了)……一件一件說得聲情並茂,真摯感人。 聽了江雪的陳述,一向自負的聞記者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他覺得,這件事的確是有些莽撞了。當初,鄒志剛找他的時候,是出於義憤,是打抱不平,他是有正義感的。可現在,問題複雜化了,人家找上門來了,且有理有據……可那邊呢,說白了:是吃了、喝了、洗了、按了,而且還拿了人家的潤筆費……這怎麼辦呢?任秋風看他猶豫了,接著說:「聞記者,競爭是有,但無惡意。這件事,我已向主管商貿的皇甫市長,寥局長做了彙報,他們都不同意發表這篇文章……況且,文章一旦發表,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聞記者白了任秋風一眼,那意思是:你別拿上頭壓我,我也不是嚇大的!我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事沒經過?肉,從任何一個地方割,都是爛的!緊接著,他動了一下身子,漫不經心地說:「我這篇文章,很客觀嘛。也就是對不正當競爭發表一些看法。對事不對人,抨擊一下社會上的不正之風。僅此!哼,他說不發就不發了?我實話告訴你,東方不亮西方亮,我的文章,全國任何一家報紙都可以發!」 這時,任秋風突然說:「江雪,你出去一下,讓我跟聞記者單獨談談。」 江雪看了任秋風一眼,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出去了。 等門關上後,任秋風問:「聞記者,你有女兒嗎?」 冷不防地,問了這麼一句,聞記者下意識地跟著說:「有啊。怎麼了?」 任秋風說:「那,往下,我可要跟你打官司了。 從明天開始,我就寫一訴狀,告你誹謗罪。從你文章登出來的那天起,我將把官司從市里跟你打到省裡,從省裡打到中央,一直打到勝訴的那一天……另外,從明天起,我就去找你們總編,而後再找新聞出版局,我要一個一個找,一級一級地找,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你這個人,品質是很惡劣的!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因為,你也是有女兒的。假如說你女兒光明正大地做了一件事情,晚上去見了一個人,我要寫篇文章,說你女兒『在夜半時分』,『哧溜一下』,『鑽進』了某個日本男人的房間……不知你這個做父親的,作何感想?這就是一個『父親』的客觀?在我們沒有向你反映真實情況之前,你可以說是出於正義,是受了人家的騙。但你知道真相之後,再這樣做,那我就理解為,你是下作、低級,你不配做一個父親!所以,我要告你!」 此時此刻,聞記者被這一頓排炮打得有點發蒙。他愣愣地望著任秋風……可他仍不打算認輸。他嘴上說:「好,好,你告,你去告。我不信,你們做事,就那麼乾淨……」可他說話的語氣,已明顯有了變化。 任秋風說:「我當然要告。我還告訴你,一旦造成不良影響,江雪出了什麼問題,假如她自殺了、跳樓了……那麼,你將為你這篇『春秋筆法』付出一生的代價。我們也將以惡治惡,以牙還牙!」 聞記者忽一下站了起來,說:「你,威脅我?」 任秋風說:「不是威脅。這是我必須做的。 我必須保護一個姑娘的清白。而且她本來就是清白的,醫學手段可以證明這一點。我說了,我要集我全商場之力,不惜任何代價,跟你打這場官司!我也告訴你,官司一旦開打,你必敗。你信不信?」 聞記者的確是還沒碰到過這麼強硬的對手,任秋風話裡的「話」,他全聽明白了,他開始喝水,不停地喝水……久久,他說:「我實話告訴你,這些材料,是萬花的鄒志剛提供的。你想怎麼告怎麼告,你要告,也告不著我……」 任秋風說:「我們會連他一塊告。可文章是你寫的。你剛才也說了,文、責、自、負!」 聞記者自覺一世英名,他當然不想陷在一場官司裡。況且,上邊對他也是有些看法的。最近有幾篇稿子,都大大小小地惹了一些麻煩。這次,萬一出點什麼事,他也真兜不起……於是,他突然一拍桌子,憤憤地說:「這個老鄒真操蛋!材料是他提供的,出了事他負責,我不負責。」 任秋風說:「該說的,我都說了。聞記者,我們就等你一句話了。」 聞記者悶了一會兒,到了最後一刻,他仍然不願意說軟話,他只是說:「這樣,我得讓姓鄒的寫一證言,證明他提供的一切屬實。他要不寫,我就不發。」 任秋風明白了。他說:「他不會再找你了。」 聞記者明知故問:「為什麼?」 任秋風說:「因為這不是事實。」 臨走時,任秋風以和解的口氣說:「聞記者,不管怎麼說,你還是有正義感的。順便問一句,你女兒多大了?」 聞記者說:「十八,怎麼了?」 任秋風說:「十八的姑娘一枝花,你真幸福啊。」 聞記者心裡窩囊,嘴裡嘟噥說:「幸福?不就一蟲嘛。」 任秋風說:「你看,你一家兩個女性,妻子、女兒,就是兩朵花。一個男人,身邊有兩朵花,多好。一個隨著年齡,慢慢開敗了;又一朵,又慢慢開起來了,這是男人最大的幸福啊!」 聞記者悻悻地說:「這個理論,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四 夜深了。 任秋風和江雪一前一後在馬路上走著。先前,由於耗費了那麼多的氣力,任秋風累了,不想說話,江雪也不說話,就默默地走。 城市的夜是很暖昧的。也許是已近歲末的緣故,馬路上仍然跑著很多小轎車……於是,各種各樣的燈交相輝映,喇叭和歌廳的音樂摻合在一起,就像是用顏色熬成的粥,紛亂、多彩,是一片朦朧的燦爛。多麼亮堂的夜!到處都是燈,光在四下裡舞著,這幾乎是一個燈的海洋。可你卻什麼也看不清,你所知道的,也都是一些表像。 那些南來北往的車裡,坐的是誰?那歌廳裡,坐的又是誰?那一格一格亮著燈光的窗子裡,住的又是誰?這怕是永遠無法知曉了。只有燈光是清晰的,可那光,你只能感覺它,卻永遠抓不住。 就這麼漫不經心地走著,突然,任秋風的手機響了。他從兜裡掏出電話,「喂」了一聲,馬上說:「是徐大姐啊。這麼晚了你還沒休息哪?太勞頓你了……」只聽徐玉英在電話裡說,大兄弟,放心吧,我已經把狗日的痛駡了一頓,擺平了。 什麼東西?!我可不客氣,我說,你只要敢讓他登,我就跟老任聯手治你,非把你整垮不可!我就是這樣說的……他叨叨解釋了半天。我不聽他叨叨,我只要他撤稿。當然,我也說了你的好意。一塊蛋糕三家分嘛,他還有啥屁放?!任秋風聽著電話,他看了旁邊的江雪,什麼也沒多說,只是連聲說:「謝謝,謝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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