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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江雪知道,對任秋風,她必須坦白。對他這樣一個高智商的人,越直接效果越好。於是她說:「那倒不是。是有『殺手鐧』。兩條,一、他把我當成了日本人,或者說是有日本血統的人。可我不是。我只是偶爾在報上看到了一篇文章,順勢就用上了。二、我讓人搞到了對方的日銷售額統計表……這樣一比較,任何人都會做出正確選擇的。」

  任秋風望著她,沉吟片刻,說:「路子邪了一點,偶爾為之,也無不可。不過,我還是要說,幹得漂亮!」人的內心深處,總有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對鄒志剛,任秋風心裡是劃著一道痕的,那痕很深很深……可他又說,「江雪,我再一次告誡你,此事,只能偶爾為之。一流商場,是不走下三路的!」

  江雪默默地說:「知道了。」

  接著,任秋風說:「電視機的銷售,我跟東方商廈的徐總談好了,咱共同經營。貨,你讓他們來提就是了。」

  江雪一愣,說:「任總……」

  任秋風擺擺手:「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你不要再說了。」

  江雪逼了一句:「那,代理費是多少?」

  任秋風說:「一分不要。」

  江雪很堅決地說:「那不行。憑什麼?」

  任秋風說:「經商跟做人是一樣的,氣魄要大一點,心胸要寬一些,明白嗎?」

  江雪不語。

  任秋風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走了幾步,說:「怎麼,你不同意?」

  江雪倔倔地說:「任總,你說過,經商,不是搞慈善事業。我不明白,你這是為什麼?」

  任秋風轉過身來,默默地說:「實話告訴你,這樣做,對我來說,是違心的。有些事,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可你這麼固執,是逼著啞巴說話呀!好吧。」他回到辦公桌前,說:「這裡有一篇文章,你看看吧。」

  江雪根本沒在意,說:「啥文章?」

  任秋風歎一聲說:「江雪呀,雖然說你技高一籌,幹得漂亮,可你畢竟是撬了人家的生意。你想過沒有,對方會惱羞成怒,會對你下手?」

  江雪一驚:「憑什麼?他是黑社會?!」

  任秋風說:「黑社會倒說不上。可那手段,比黑社會還卑劣……」說著,他從文件夾裡拿出那份稿子,說:「看看吧。這篇文章,他們用心險惡,是要在報上發表的。」

  江雪到底年輕,她接過稿子,粗粗看了兩眼……開初,她好像也沒看出什麼,小聲嘟噥說,「登就登,誰怕誰呀。」

  任秋風厲聲說:「坐下,再給我認真看一遍。」

  江雪這才坐下來,認真地看了一遍……看著看著,她的臉紅了,說:「下三爛,太卑鄙了!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

  任秋風說:「明白了吧?流言是可以殺人的。

  這文章,表面上看,沒什麼。可毀掉一個人的名譽,卻易如反掌!什麼也不要說了,你現在就跟我走,去找那個記者去。路上我再給你解釋。」

  三

  省城《晨報》聞記者的傲慢,也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

  當天下午,當任秋風帶著江雪趕到《晨報》報社的時候,這位聞記者竟然讓他們在門外整整等了四個小時!他們當然不知道,這位聞記者,在省內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大凡響噹噹的人物,都是有個性的,或者說是性格上有些毛病的。聞記者在業餘時間寫點雜文,筆是很鋒利的,是刀刀見血的那種人。有了這支筆,他的傲慢,就成了性格特徵了。

  初次見面,經一年輕小夥的指引,推開門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一個梳著大背頭的人。這人的穿著很不講究,脖領子油汪汪的,卻把身子斜霸在籐椅靠處,穿著一雙破皮鞋的雙腳交叉著戳在辦公桌上,就那麼搖晃著。臉上是一個長長的有機玻璃煙嘴,那煙嘴沖著天,吐著一圈一圈的煙霧……這位聞記者,見有人進來了,身子未動,只在吞雲吐霧的間歇問一句:「——找誰?」

  任秋風說:「請問,您就是聞記者吧?」

  聞記者身子仍然未動,卻有些不耐煩地說:「什麼事?說。」

  任秋風說:「我們來給您反映點情況。」

  聞記者很乾脆,他把煙灰一彈,說:「反映情況?出門向左,找信訪處。」說完,仍繼續吞雲吐霧。

  任秋風說:「這事跟您有關,我們必須找您。」

  「找我?」聞記者先是把交叉著的兩隻腳收回來,而後卻又更舒服地伸開去,「叭、叭」兩隻皮鞋重新落在辦公桌上,仍是半仰半躺的弄出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臉兒都不扭。

  這時,江雪耐不住性子了,說:「對,就找你。」

  聞記者聽到一位女士的聲音,這才扭了扭臉,悶悶地說:「找我是吧?那你們等著吧,我正趕一篇稿子……要不,明天吧,明天。」

  江雪剛要說什麼,任秋風扯了她一下,說:「那好,我們在外邊等你。」說完,拉上江雪退出來了。

  可就這麼一等,整整讓他們在過道裡等了四個小時,等到八點鐘的時候,天已黑透了,整個報社的人也幾乎走光了。這時候,江雪耐不住性子了。她是替任秋風難受,說:「任總,咱不等了。豁出去,讓他登去,隨便!」

  任秋風也不解釋,只說了一個字:「等。」

  一直等到當晚十點鐘的時候,那個門開了,先是煙霧騰騰的,而後,這位聞記者伸著懶腰,像個病貓似的從屋子裡走出來。當看到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他很吃驚地說:「哎,你們,怎麼還沒走啊?」

  任秋風說:「你不讓等嘛,我們一直在等。」

  到了這時候,聞記者臉上才有了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說:「你們,還、真等啊……」說著,他這才重新打量了二人,點點頭說,「我的確是趕一篇稿子。好吧,進來吧。有話快說,我只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

  兩人進門後,任秋風先遞上自己的名片,而後又拿出那篇稿子的複印件放在桌上,說:「聞記者,這篇文章是您寫的吧?」

  聞記者看了一眼,大咧咧地說:「不錯,這稿子是我寫出的。怎麼了?」

  任秋風說:「我們認為,這篇文章有不實之詞,與實際情況有很大出入。所以,想給你反映……」

  聞記者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十分傲慢地說:「什麼不實之詞?我告訴你,這是我本人,親自採訪的。這篇文章,誰說也不行,必登!裡邊的每一個標點都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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