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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陶小桃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說:「老師,我們跟她又不認識……還是你去送吧?」

  齊康民臉一沉,說:「我還是不是你們的老師?都去。我一個人去,她醉成那樣,說得清楚嗎?」

  不料,當齊康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剛拍了一下醉酒的苗青青,苗青青卻突然站起來了,她看都沒看老齊,只說了一句:我沒事。就直直地朝洗漱間走去。

  當苗青青從洗漱間走出來的時候,雖然身子仍有點搖晃,但她們對她的鄙夷,陡然間就少了許多。

  苗青青的確是有修養有品位的人。她雖然吐得一塌糊塗,僅是在洗漱間略微地擦了把臉,攏了幾下頭髮,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她的矜持、優雅、鎮定,就像是天然的。她挺挺地走過來,臉上微微笑著,對齊康民說:「對不起,老康,添麻煩了。」

  齊康民有點不知所措地說:「你沒事吧?這,都是我的學生。」

  苗青青再次頷首示意,這時,她身子已有些站不穩了,可還是說了句:「謝謝……」可是,她話未落音,微笑還凝在臉上,人已慢慢倒下去了……是呀,為了體面,她已經用盡了最後一點氣力!眾人忙圍上去,見她已昏厥過去。摸摸,還正發著高燒!就手忙腳亂地把她抬到沙發座位上……陶小桃倒了一杯水端過來,可她已經不能張嘴了。這時,齊康民搓著兩手說:「這咋辦?這可咋辦?」

  上官雲霓先是掐了苗青青的虎口、人中,而後指揮著眾人把她放平,讓她平躺在沙發上。這時候,才回過身說:「什麼怎麼辦?送醫院嘛。」

  齊康民這才想起來,說:「好,送醫院,送醫院。」

  當他們把苗青青送到附近醫院的急救室之後,齊康民撓撓頭,對三個女學生說:「這怕是得給誰……說一聲吧?」

  上官馬上說:「我去,我去吧。」

  立時,江雪和陶小桃互相看了一眼,她們馬上就明白了那個「……」的具體含義。這麼說,上官她,已下了決心了。

  可上官雲霓卻沒有讓她們來得及猜疑,上官話一落音,就快步走去了。

  六

  沒有人知道上官雲霓心裡是怎麼想的。

  這天夜裡,上官雲霓幾乎成了一個失魂的人。那個人,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磁鐵,一下子就把她給吸住了。她對自己說,世界很大呀!上官家族曾經是三代書香。到了上官祖父這一代,家族雖然敗落了,祖父還算是清華畢業的高才生。可他卻陰差陽錯地被打成了右派,於是上官家族就此流落到平原上的一個小縣城裡。

  在那些年裡,她的家境雖然不算富裕,可她從小是跟著祖母長大的,祖母曾是大家閨秀,家教很好,普通話是帶一點南方口音的。改革開放後,祖父先是平了反,而後再度被啟用,曾做過一段副地級的幹部;那原是教書的父親也從學校調到了機關,跟隨著升到了處級。就此,上官家流落到平原的這一支,才再度有了興旺的跡象。她呢,也成了上官家的一顆明珠。

  在有名的中原商學院「三枝花」裡,無論是個頭、長相、儀錶,她都是排第一位的。追逐她的人很多……可是,她一個都看不上。

  此時此刻,就連她自己,也未必說得清楚。

  不過,老師的話,的確在她心裡起了作用。她知道,那個人,是要幹大事的,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有時候,人對人的瞭解是由反感開始的。在商學院四年來,從上第一堂課開始,「任秋風」這三個字是跟偷書聯繫在一起的,這也是齊康民老師在課堂上無意間的調侃,他一次次把這個名字輸進了她的腦海裡。最初,那只是個「賊」

  的含意,不管偷什麼,也是個偷兒。後來,這個「偷兒」在一次次的重複中變得可笑了、幽默了,甚至是溫馨了。就像是一個小小的懸念,時不時地讓人想一下,這個人,怎麼樣呢?突然有一天,他就出現了,一下子離得那麼近!是啊,很突兀,他離得那麼近,就像是什麼什麼的……重逢。可她也沒想別的,聽到他的那些傳聞,就覺得這個人,蠻有意思的。

  夜已深了,當她來到商場的時候,卻不知道怎麼進。所有的門都鎖上了,鐵柵欄一道一道的,從哪裡進呢?她圍著商場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只有地下車庫有一個進口,可那個進口也是鎖著的。是呀,她沒有他的電話,她怎麼就忘了電話呢?當她焦急地轉來轉去時,在商場後邊,她發現樓上有扇窗戶是開著的,燈也亮著,那就是他的辦公室。怎麼辦呢?她只有喊了!於是,她對著上邊大聲喊道:「任——秋——風!任——秋——風!任——秋——風!……」

  當上官雲霓喊到第五遍的時候,只見那扇窗戶裡,有頭探出來了。他趴在窗口高聲說:「我給你開門,你上來!」

  於是,不知為什麼,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她竟跟著他上去了……在他的辦公室裡,看著滿屋子的圖紙,上官雲霓幾乎忘了她的來意,她開口就說:「你說你要辦中國第一流的商場,打造一個商業王國?」

  他說:「是。」

  她說:「你說你要引導消費,讓顧客蜂擁而來?」

  他說:「是。改變舊的經營模式,放開手腳,搞營銷。」

  她說:「你看過《市場營銷學》嗎?」

  他說:「戴維的,還是伯格森的?」

  她說:「那你圖紙上關於電梯位置的設計是錯誤的。你看這裡,人上來了,卻又下去了……」

  他說:「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人不是留住的,是顧客自己要來的,要讓顧客自覺自願地來。」

  她的臉有點紅,像是卡住了。

  往下,他的第一句話也很突兀,他望著她,說:「你決定了?」

  她遲疑了一下,說:「決定了。」是.的,她是第一個決定留下來的。這很突然。

  任秋風目光炯炯地望著她,說:「那好,明天就來上班吧。手續,以後補辦。」

  上官不解地問:「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任秋風說:「從你眼睛裡看出來的。」

  上官剛要告訴他……可他卻把她的話頭截住了。他看著她,一字一頓地、無限感慨地說:「年輕真好。有一個人,你知道嗎?」

  她說:「誰?」

  他說:「法國的皮爾·卡丹。皮爾·卡丹十二歲闖巴黎。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的鄉下窮小子,後來成名,也只不過用了十年的工夫……」

  她不以為然,說:「這些,老師講過。」

  他說:「有一句話,你們老師肯定沒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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