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佩甫 > 等等靈魂 >  上一頁    下一頁


  任秋風說:「這麼說,你也——解放了?」

  齊康民大咧咧地說:「我,早就解放了。去年,她一南逃廣州,敝人就解放了。」而後指指胸口,問,「這地方,疼嗎?」

  任秋風說:「疼。湯姆彈,近距離射擊。」

  齊康民說:「只要沒趴下,就是一條好漢。不過,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任秋風說:「你還有理論?」

  齊康民說:「我們這個民族,是活精神的。十年改革,當人們吃飽飯之後,社會從單一走向多元,精神問題就上升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了。這是一種週期性的社會病。我認為,不久的將來,中國將是精神疾病的高發期,將出現群體的婚姻大裂變,你我,不過是早走了一步。」

  任秋風說:「鳥理論。」

  齊康民說:「不,齊氏理論。」

  任秋風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往下,齊康民說:「轉業了?」

  任秋風說:「轉業了。」

  齊康民說:「工作安排了嗎?」

  任秋風說:「有點眉目。不過,還沒有最後定。」

  齊康民立時兩眼放光,說:「那我得給你好好參謀參謀。你聽我說,在中國,三、四十年代的時候,前線在戰場上,那是出將軍的時代;五、六十年代,前線在麥場上,中國出了陳永貴、董加耕、邢燕子……六、七十年代,前線在廣場上,那是大字報的年代;八十年代,前線在考場上,那是文憑的年代……現在是九十年代了。九十年代,甚至是下個世紀,你知道中國的前線在哪裡?——據敝人的分析,在商場上!」

  任秋風笑了,他有點苦澀地笑了笑,說:「康民,你在信上說,你老婆被一外商拐走了。你如此仇恨商人,不至於要我去搞什麼商場吧?」

  齊康民嚴肅地說:「正有此意。我在給你的信上不是說了嘛,在商品時代,人要想不被商品駕馭,就必須去駕馭商品。」

  任秋風沉思了片刻,說:「你覺得,我是這塊料嗎?」

  齊康民說:「你是。」

  任秋風很果斷地說:「那好,你從學校裡出來,咱們一起幹。」

  可齊康民卻搖了搖頭,說:「老弟,你是,我不是。我是二線人物,我是一張嘴。從來就不是一線人物。你聽我說……」

  當齊康民又要長篇大論發揮時,任秋風說:「康民,我三天三夜都沒合眼了。」

  齊康民說:「那你睡,你好好睡一覺。等你起來咱們再聊,聊他三天三夜。」

  可就在這時,有人敲門了。齊康民開門一看,門口站著三個姑娘。這三個姑娘都是他的學生。齊康民馬上回頭給任秋風介紹說:「秋風,你來你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學生,她們馬上就畢業了。這個,叫上官雲霓;這個叫江雪;這個叫陶小桃。她們都是我老齊最好的學生!」

  可是,當他把三個女學生領進屋時,任秋風竟站在那裡,打起了呼嚕!齊康民對學生們說:「看,這個人睡了。他三天三夜沒合眼,站著就睡了。」

  三個女學生十分驚異地望著他,小聲說:「還有站著睡的?」

  齊康民說:「一個能站著睡的人,你們想吧。」

  六

  又過了一個月,任秋風拿著調令報到了。

  他去的單位是一家瀕臨破產的商場。商場的情況不好,他是知道的。可他沒想到,上班第一天,他就遇上了麻煩。

  那天,他上班還不到十分鐘,屁股下的那把椅子還沒坐熱呢,法院的人就上門了。法院來了兩個戴大蓋帽的人,法警。其中一個拿出一張蓋有大印的傳票,在任秋風面前晃了晃,說:「你姓甄?」

  任秋風說:「我不姓甄。」

  那人說:「你是總經理吧?」

  任秋風說:「我是。」

  那人犯疑,說:「總經理明明是一個姓甄的嗎?你不姓甄你姓什麼?」

  任秋風說:「對不起,我姓任。」

  那人說:「不管你姓啥,你是這家商場的法人吧?」

  任秋風說:「是,我是法人。不過,我剛到……」

  那人說:「只要你是法人,那就對了。跟我走吧。有人把你告了。」

  任秋風站起身,疑惑地說:「不會吧。我才剛剛上任……告我什麼?」

  那人把傳票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說:「我是法警。奉命執法——你簽字吧。簽過字,你跟我走一趟,到那兒就知道了。」

  任秋風笑著說:「我剛上任,不用戴手銬吧?」

  那人也笑了:「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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