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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馮家昌採取的第三步行動,就有些卑劣的成分了。他本來不想這樣做,也曾經猶豫再三,可他實在是太想得到這個職位了!於是,他孤注一擲,背著李冬冬,硬著頭皮去找了他的岳父。李冬冬的父親是一個外表沉悶、而內心卻極為豐富的人。像他這樣做了幾十年官的老知識分子,在感情上,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糾葛的……前些日子,一個偶然的機會,馮家昌撞見了岳父的又一個秘密。就此,他判斷,岳父與那個人已早不來往了。所以,馮家昌存心要利用的,正是這一點。

  那天下午,在李慎言的辦公室裡,馮家昌站在那裡恭恭敬敬地說:「爸,有件事,我得給你說一下。」李慎言坐在一張皮轉椅上,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說:「啊?——噢。說吧。」這時候,馮家昌停頓了一下,像是有難言之隱似的,吸了口氣,說:「有個叫嚴麗麗的女子,她找了我一趟。她說,她說她認識你……」李慎言拿起一份文件看了兩眼,爾後,隨手在「同意」二字上畫了一個不大圓的圈兒,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宇。片刻,他又拿起一張報紙,就那麼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面;接著,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漂浮在上邊的茶葉,抿了那麼兩口,突然說:「你過來。」馮家昌怔了一下,忙走上前去,站在了辦公桌的旁邊。李慎言指著報紙說:「這上邊有個字,你認得麼?」馮家昌湊上去看了看,他本想說不認識,本想「虛心『地請教一下,可那個字也太簡單了,那是個」妙「字……馮家昌不好說什麼了,就吞吞吐吐、虛虛實實地說,」——妙?「李慎言」噢「了一聲,又說:」知道這個字的意思麼?「這麼一問,馮家昌倒真是被問住了,什麼是」妙「?他還從來沒想過。他探身看著那個字,心裡暗暗揣摸,此時此刻,這個老岳父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這時,李慎言輕輕地」哼「了一聲,說:」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從聲音上說,它是春天的意思——叫春麼。從字面上說,它是少女的意思——妙不可言哉——少女是也。「

  話說到這裡,馮家昌就不得不佩服了。他想,薑還是老的辣呀。什麼叫大器?這就是大器。什麼叫涵養?這就是涵養。什麼叫臨危不亂,處變不驚,這就是呀!往下,他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愣愣地站在那裡,竟有了一腳踩在棉花包上的感覺。

  這時候,李慎言站起身來,順勢抿了一下頭髮,就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起步來……爾後,他突然站住了,就那麼背著雙手,旁若無人地望著窗外。在馮家昌看來,仿佛有一世紀那麼久了,他才像崩豆子似的,崩出一句話來:「人生有七妙處,你知道麼?」

  馮家昌覺得自己越來越小了,他頭上都有點冒汗了,喃喃地說:「不知道。」

  又過了很久,李慎言又崩出一句話:「年輕,年輕哇。」

  有那麼一會兒,馮家昌覺得自己這一趟實在是來錯了。岳父站在眼前,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壓著他,壓得他一直喘不過氣來。他很想反擊一下,可他找不到力量……他覺得自己很像是一個闖進來又當場被人捉住的小偷!

  李慎言根本不看他。自他進了辦公室之後,李慎言一次也沒有正眼看過他。就是偶爾瞥他一下,也是餘光。但是,在最後時刻,李慎言還是說話了。李慎言背對著他,沒頭沒腦地說:「……找你幹什麼?」

  馮家昌急忙回道:「說一個兵。」

  沉默。爾後問:「誰要當兵?」

  馮家昌說:「嚴麗麗的一個親戚。」

  李慎言淡淡地說:「不就一個兵麼,辦了就是了。找我幹什麼?」

  馮家昌不語。他想說,我有難度。他想說,我不在位上,辦不了……可他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在某些場合,沉默也是藝術。兩人都不說話,就這麼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李慎言說:「你有什麼事,說吧。」

  仿佛是特赦一般,馮家昌吞吞吐吐、急急忙忙地就把那件事說出來了……他期望他能給周主任打一個電話。雖然說是親戚,他要是親自打一個電話,那就不一樣了。

  這時候,李慎言默默地搖搖頭,又搖了搖頭,默默地說:「——冬冬這孩子,怎麼會看上你呢?你跟她不是一路人嘛。」

  馮家昌像挨了一磚似的,可他一聲不吭。這時候,他才有些怕了,他怕萬一李慎言再去問那個嚴麗麗,他就……完了。雖然他知道他們已經分手了。但是,萬一呢?就這麼想著,他頭上出汗了。可他知道,他得挺住,既然說了,就再也不能改口了。

  這時候,李慎言突然正言厲色地說:「你以為我是一個狗苟蠅營的人麼?」

  馮家昌像個傻子似的,嚅嚅地站在那裡……

  接著,李慎言緩聲說:「小道消息,不足為憑。人,還是要講品格的……你是有才的,但,不要去做狗苟蠅營的事情。」

  到了最後,李慎雷並沒有給他許什麼願。李慎言只是擺了擺手,說:「你去吧。」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馮家昌心裡有些沮喪。他不知道他的這次「訛詐」是否成功,他也是點到為止,沒敢多說什麼。再說,他知道的事情也實在有限……可就感覺而言,他覺得這個電話,他會打的。

  過了沒幾天,周主任就把他叫去了。政治部的周主任把他叫到了辦公室,很嚴肅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說:「我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休息幾天吧。」

  馮家昌剛要說什麼,可同主任揮了一下手,把他截住了。周主任說:「我批你三天假,回去休息吧。」

  周主任是從不說廢話的。周主任這人心機很深,他這樣做,一定是有用意的。於是,他就「病」了,一「病」病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當他上班的時候,他的動員處處長已經批下來了,正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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