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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三寡婦的飯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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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不管有沒有客人,楊三寡婦飯館的煙囪都會朝天上冒一股子煙。煙是濕蒿子煨的,又黑又濃,直躥到半天空,幾十裡外人都能看見。平常人家的煙囪口斜立兩個土塊,把煙頭壓住,不讓冒高。有一些年,荒野上到處是饑餓的人,人們看見哪個村莊冒煙,就湧向哪個村子。 荒野上的村莊,都害怕被別人發現,草不敢垛得太高,房檐不敢翹得太高,連炊煙都壓住,不敢冒高。狗吠只傳八裡,雞叫傳七裡半,驢鳴傳十五裡,母親喊孩子的聲音傳十二裡,夜晚窗戶的燈光,在十八裡外,就像螢火蟲一樣微茫。糧食都種在喊一聲能聽到的地方,一眼望見的地方,看見生人進地,一趟子跑到的地方。唯一能找到村莊的是路,但路往往把人引向別的村莊。我當村長那些年,路把所有人從虛土莊引開。 五年前的秋天,在這裡吃過一碗羊肉揪片子的那個人,已經快到虛土莊了。無論他從哪個方向來,到達時都是黃昏。這個人每五年經過一次虛土莊。十年前經過時,楊三寡婦才二十五歲。那個人是賣磨刀石的。 在楊三寡婦的帳簿裡,記著三年前吃過一頓拉麵的一個人,記著兩年前在這裡過夜喝了一瓶白酒的一個人,他們臨走時都說過兩年或三五年再來。楊三寡婦喜歡在昏暗的燈光裡,聽這些人講路上的事。她從沒有離開過村子,她記下他們每個人走過的村莊的名字,那些村莊間的路程。從他們離開那天起,那些人就在她的帳簿上開始移動。有時她能聽見那些人在遠處走動,聽見他們的吆喝聲。當其中的某個人快走近虛土莊時,她開始準備吃食。 這個人在去野戶地的路上,他正穿過兩河間的那片荒野。 那個人在荒舍停住了,他說過在那裡過一個冬天,開春時南上烏蘇,會一個老朋友,再買些當地大米,沿南山邊那條路,向東行至沙灣,米賣掉,裝一車鐵器,向北一路下坡到達虛土莊。 這樣算,我活到五十歲時,能賣掉一百七十三碗飯,不會再少,也不會更多。 沒事的時候,楊三寡婦就坐在門口,手裡拿著帳簿,把那些車戶南來北往的路算清,把一輩子的賬算清。剩下的事情就是坐在門口等。 吃過這頓飯,往西一百八十裡,往南一百里,往東二百里,才有人家。但不一定有一頓熱飯。那些村莊的人,豐年災年,一天吃兩頓飯,煙囪一天冒兩次煙。你趕不上他們的午飯,也不會趕上晚飯。只要你走進村子,不管什麼時候,他們總是吃過飯了,誰家的煙囪都不會為你再冒一次煙。你也別指望等到下一頓飯,只要有客人,他們永遠不生火做飯。你在村裡待一天,他們一天不做飯;待兩天,兩天不做飯。直到你餓得待不住,走了,走出二十裡,才會看見村裡的煙囪全冒煙了。如果你想再趕回去,那肯定又晚了。你一進村,家家的鍋是空的,碗是空的,爐火熄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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