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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史天雄的腦子亂成了一團。在江邊呆站一會兒,他驅車去了市政府。他希望能在和高層次朋友的對話中,把紛亂的思緒,整理清爽一些。

  燕平涼聽完史天雄有些語無倫次的講述,說道:「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聽出來了,你很猶豫,這確實是難以兼顧的難題。你繼續留在『都得利』也好,你去天宇——紅太陽救火也好,都是一個 共產黨人的正確選擇。以我的體會,這時候,性格恐怕要起主導作用了。有時候,性格真的就是命運。佛家有捨身喂虎的勇者,基督教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承擔者。翻翻世界史,到處可見捨身赴祭壇的無畏者。陸老舉薦你,我是投了贊成票的。可是,上午聽你說了『都得利』目前的況,我又有些猶豫了。金月蘭思想上還沒轉過彎兒,你要一走,『都得利』的前途實在堪憂。可是,兩全其美的事,自古難全。調動你的所有智慧,說服金月蘭回到『都得利』吧。至於你的責任,你必須勇敢地承擔起來。《辛白林》那句著名的臺詞是怎麼說的?」史天雄接道:「我們命該遇到這樣的時代。」燕平涼道:「對,就是這一句。你去勸勸你的未婚妻吧。」

  吃完晚飯,史天雄開車去錦繡中華園,不管最後做出哪種選擇,他都必須得到陸承偉的支持。至於天宇收購陸川實業時有沒有暗箱操作,有沒有黑幕伴隨,他還無法考慮,陸承偉現在還是「都得利」的董事長。

  陸承偉正在度過人生的非常時期,鬍子沒刮,人也瘦了,眼神空洞,一臉倦容,整個人仿佛變成了頹廢和絕望的活標本了。他的奇怪的病絲毫也沒有得到緩解,心理障礙好像又加高加厚了許多,這種現實讓他感到特別的黑暗。吃過晚飯,江小三又來叫他出去找個娛樂場所散散心。陸承偉拿起遙控板,打開電視和影碟機,痛苦地說道:「西平有這種絕色佳人嗎?這是美國《閣樓》雜誌二十五年來精選出的寵兒寫真集。當年在美國,第一次看到這種片子,躁動得出去喝了一夜酒,甚至連強姦女人的衝動都產生過。現在呢?看三五碟,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可以說這些片子太暴露,沒神秘感,沒有節的推動,緒的渲染,我同意這種說法。可是我看凱絲蒂·愛倫主演的《艾曼妞》,照樣無動於衷。凱絲蒂·愛倫是九十年代美國最性感的三級片豔星,《艾曼妞》又堪稱豔遇故事大全,好萊塢煽片的要素,應有盡有。林教授說得對,問題出在心理上。真不該聽了你的餿主意,跑到那些場合去治病。越看得多,問題越嚴重。這些天,我竟覺得自己的身體太髒,這太可怕了。」江小三笑了起來,「還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我肯定能想法子把你這個怪病治好。這些美國尤物,還挺對我的口味,借給我拿回去研究研究。」陸承偉道:「全部送給你吧。我看見這些東西,心裡就煩,或許我下半輩子該出家當和尚了。」

  「別說洩氣話。」江小三走過去換了一碟,「我才不相信這心理障礙無法逾越。說句不該說的話,我這個沒過門的嫂子,漂亮是夠漂亮了,可惜是個冷美人。夜總會,酒吧,這些場合太公開了,讓你去那裡,只會增大你的心理壓力。你現在也算是一方諸侯,西平認識你的人不算少。我已經幫你偵察出一個地方……」陸承偉笑駡道:「就你的爛點子多。我已經準備帶上紅雨到歐洲轉轉了。換個環境,或許就好了。」江小三道:「我這個計劃又不妨礙你這個計劃。這個神秘的女人,算個票友,不以幹這一行為生,興之所至,偶爾出出臺。聽說她是個全才,唱歌跳舞,水平都很專業。就是身世有點慘,大學畢業後,叫人包養了十來年,沒落個結果,反而染上了毒癮。出臺費多少,她好像並不在乎,只要能給她帶點海洛因或者冰毒,她……人我也沒見,不好對你做虛假廣告,不說了。我已經托人搞到二兩多白粉,又在醫院弄出來幾盒杜冷丁。不管能不能治好你的心病,都該試一試吧?治好了病,你帶著嫂子去歐洲,我就放心了。」

  陸承偉聽得挺感動,嘖嘖嘴,沒說什麼。

  史天雄進了客廳,看見電視上不堪入目的畫面,眉頭先皺了起來。看看陸承偉的樣子,大吃一驚,把沖出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江小三把一堆碟子都收起來,說道:「買了點盜版碟,順路來看看效果。你們聊,我走了。」

  陸承偉招呼道:「請坐吧。最好現在不要對我說公司的事,我沒有這個心,我倒是很想和你敘敘舊。」史天雄道:「你是董事長,怎麼能對公司的事不管不問呢?你不怕我們讓你血本無歸?」陸承偉笑道:「我不怕。和你史天雄合作,我怕什麼?『都得利』是你的第二生命,我操那麼多心幹什麼?」史天雄歎口氣道:「沒見過你這種人!你不聽,我還是要說。經過我們反復論證,決定提前實施走出去的戰略。在西平的實踐已經證明,『都得利』要想在一個城市取得商業零售業的主導地位,是不現實的。可以操作的方案是,用三到五年時間,在全國四個直轄市和絕大多數省會城市開兩到四個分店,逐漸形成規模。在一個省會城市開兩到三家分店,可以避免和國營商場的正面衝突。等分店總數達到八十至一百個之後,我們就有實力避免大的風險了。現在,北京、上海、廣州這些中心城市,沃爾瑪等大的跨國公司已經開了不少分店了。我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在這幾個中心城市建立灘頭陣地,正面和這些大跨國公司競爭。一旦它們在這些中心城市形成經營規模,我們再想進去,就難了。你,你到底聽了沒聽?」

  陸承偉道:「我真的不想聽,可我還是聽進去了。勾畫遠景目標,你的能力比我強得多。對你這種戰略部署,我提不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我說不干預你,說話當然算話了。三兩年內,我真的用不著過問『都得利』的事。每年年終,我只用看一看你給我帶來了多少利潤就夠了。控股『都得利』,是我走出的最妙的一步棋。天雄,最近我遇到了一場嚴重的精神危機,我很想……」史天雄生氣了,「你想得倒美!我就要離開『都得利』了,讓你的一億六千萬見鬼去吧!」

  陸承偉懶洋洋地說:「你不用嚇唬我。我清楚,你們對我這個董事長,是口不服,心也不服。這場精神危機,搞得我十分痛苦。我知道,在你們眼裡,我是一個每根汗毛上都沾滿血腥的大罪人。你們感到痛苦的是,我這個罪大惡極的人,連一點認罪的表示都沒有,而且還堂堂正正做了你們董事長。這種感受,中國人早就刻骨銘心了。搞了南京大屠殺的日本人,現在硬說這件事是中國人虛構的。日本到現在都沒有因侵華戰爭正式向中國人道歉,如今又成了中國的最大債權國。『都得利』的創始人金月蘭,恐怕就是因為這個,下決心要離開『都得利』了。這時候,你恐怕下不了這個決心。再說呢,你們離開了『都得利』,大桃子不是要歸我一個人了?你們……」

  史天雄罵道:「想不到你這麼無賴!」陸承偉笑了起來,「這才是你的本色,罵得好。你們應該有耐心,我沒有小日本那麼可惡。適當的時候,我會公開向你們道歉的。是的,一切都是我做的。為了一個虛幻的夢,為了證明我並不比你差,我都做了些什麼呀!我不但是個無賴,還是一個渾蛋!如果不是老齊及時阻攔,我可能已經成為殺人犯了。你一定要聽我說下去。是的,刁明生、蘭平章,都被我當做反擊你的利器了。梅紅雨家的磁盤,也是我派人放的。捧古狼這個未入流詩人的臭腳,尊稱他幾個月先生,目的也是想把他變成一個我需要的人。不過,他去 嫖娼,並不是我設的圈套,我只是請公安局的朋友抓了他們。那時候,古狼想做江豐年的駙馬爺。他看到小四和王傳志在一起,悲痛欲絕,才做了這件傻事。我相信他是第一次找妓女。我看過那個小姐的口供,脫了衣服的古狼,緊張得只會出虛汗了。現在,我知道這個小姐說的是實話了。你別用這種小刀子一樣的目光來割我,你沒看我正在學習懺悔嗎?記得我們討論過錢的功能,未能達成共識。我們也討論過罪與罰的問題,同樣沒能達成共識。錢可以打敗所有的對手,但無法使所有的對手屈服,這是我對金錢的最新認識。你說凡是有罪,都必然會受到懲罰,也許你是對的。如果懲罰不僅僅是由法律來完成的話,你就全對了。躲避法律的懲罰,要容易得多。因為不管是大陸法系影響下的法律,還是英美法系影響下的法律,永遠都存在漏洞。這樣,有的罪行就可以逃避法律的懲罰了。謝謝你還有心聽我說下去。我最近確實遇到了嚴重的精神危機……是的,嚴重的精神危機……你都看到了,你看這鬍子,你看看這臉上新添的皺褶……懲罰確實無處不在。其實,我很想告訴你,我遇到了一種什麼樣的危機。有些風景只能遠遠地看,靠得太近了,也就寡淡無味了。譬如初戀。初戀……算了,我還是保留一點小小的 隱私吧。因為你眼睛裡沒有神甫的寬恕和恬靜。你是一個職業的革命者,骨子裡是這樣。職業革命者,身上最不缺乏的,是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愛憎分明,對同志像春天般的溫暖,對待敵人像嚴冬一樣冷酷無。千萬語,匯成一句話,我失敗了,敗得很慘。」說著,用神經質的目光看著史天雄,又問道:「天雄,你能原諒我嗎?」

  史天雄看著陸承偉語無倫次、痛苦不堪的樣子,十分著急,站起來說道:「知道學習懺悔,說明你還有救。我對你的精神危機,沒有興趣。我只是希望你能負起董事長的責任。告訴你吧,王傳志提出辭職,部裡已經……」

  陸承偉冷靜下來了,冷冷地打斷道:「王傳志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時了,能在這個時候提出辭職,說明他還真是個人物,有點自知之明。他不辭職,離監獄就越來越近了。聽說上面要調查天宇收購陸川實業的事,我得考慮如何防範別人的陷害。你對我的精神危機不感興趣,暫時咱們就無話可說了,虧得沒有對你和盤托出。『都得利』的事,就按你們的計劃辦吧,我還沒有吃晚飯呢。」

  話不投機,史天雄只好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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