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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梅豐看見奔馳車走遠了,自自語說:「這就是那個陸承偉?挺好的一個人嘛。老陸和史天雄似乎對他有成見。其實,哪個男人沒有毛病。看得出來,他對你還是有,這還不淺。紅雨,有些事不能強求,只能隨緣了。前幾天我見金月蘭,看見她戴了一枚白金戒指。」梅紅雨把目光收回來,說道:「小姨,這杯茶他已經喝過了,我去給你泡杯新的。」說著,進了店門。

  梅紅雨端著茶杯往裡走,不知不覺中,現自己已經在二樓辦公區的走廊裡,聽見史天雄的辦公室裡有金月蘭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史天雄一看梅紅雨端著茶杯,嚴肅地說道:「這種時候,你還有心端著茶杯閒逛呀。」梅紅雨怔了一下,說道:「我也不敢在這種時候批評董事長官僚。我小姨和王攝像來了,要做節目。剛才陸承偉也來了,退了兩包統一牌方便面,得了兩毛錢的補償,還接受了我小姨的採訪……」金月蘭忍不住問道:「億萬富翁,來退兩包方便面?是什麼意思?」史天雄接道:「能有什麼意思,看笑話唄!」梅紅雨笑道:「董事長這麼說,真是委屈了陸承偉。他剛才可沒少為我們說好話。兩毛錢,我們都退,電視節目播出後,恐怕不會有什麼惡果吧。他是放下手中的工作,專程來為我們捧場的。他說他很看中和董事長幾十年的兄弟分。」瞥一眼金月蘭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又說道,「他還說,雖然董事長做了對不起他姐的事,始亂之終棄之,但他無法恨這個史天雄,他讓我向你們轉達他道義上的支持。」

  史天雄有點尷尬,下意識地搓著手。金月蘭道:「是我們小心眼了,你應該招呼我們一聲,我們也好當面謝謝他。」見氣氛沉悶,又開玩笑道:「億萬富翁來給我們捧場,除了看天雄的面子,恐怕更多的還是看了你的面子。陸承偉對你……」梅紅雨緊接一句,「可以說是一片癡。如果不是董事長從中阻攔,我現在恐怕已經是他的新娘了。原以為董事長能給我介紹個更好的……開玩笑,開玩笑,董事長。你們忙,我去招呼客人了。」

  金月蘭和史天雄看看梅紅雨的背影,對視一下,繼續討論下一步的對策。

  夜深了,六大商場的六大老總都坐在雪銀大廈蘭平章的辦公室裡,悶著頭抽煙,一不。蘭平章焦急地在房內踱來踱去。其他五個老總都在翻看厚厚的一遝商品價格表,都神色凝重,面呈難色。

  蘭平章急了,走到自己老闆桌後面的高靠背椅上坐下來,說道:「你們該有個態度了!今天是週三,」抬頭看看牆上的電子掛鐘,「不是週三,已經是週四了。明天,『都得利』就要重新開業了。如果我們不拿出點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再打它幾悶棍,我們等於幫他們做了一次廣告。老少兄弟們,『都得利』成氣候之前,我們是打過內戰,可是,現在是外敵入侵,我們必須團結起來,一致對外。王總,你是老前輩,你先表個態。這一年多,你們人民商場被『都得利』害得最苦。」

  王總以手當梳,理理搭到溝壑縱橫的額頭上的一綹花白頭,把價格表在手裡拍打拍打,為難地說:「平章老弟,再過八個月,我就到站了。一個快要下課的人,經不起大折騰。」翻幾頁價格表,「你定這個價位,多數都低於進價了,這種清倉跳樓的生猛戰法,還不把我這把老骨頭給抖散架了?這兩天,我們受的指責已經不少了。說句老實話,我沒有你那種必勝的把握,不敢弄險。」

  西平倉儲的小朱伸手扶扶眼鏡架,「蘭總,這幾年,都是你吆喝什麼,我喊什麼、賣什麼。按這個價位,一天下來,要淨賠二三十萬,我感到有點吃不消。我剛被扶正,不能像你一樣一九鼎啊!」

  另外三個老總都表示按這個價位行動,有困難。

  蘭平章從筆筒裡抽出一支鉛筆,說道:「這就是我們其中的一個商場。」用力一折,鉛筆斷掉了,「要是我們團結起來呢?」又從筆筒裡拿出四五根鉛筆,雙手使勁折著,「要不,怎麼說團結就是力量呢?『都得利』敢拿出兩百多萬,保衛自己天天最低價的信譽,可見它的野心有多大。我把醜話說在前頭,這一次我們要傷不了『都得利』的筋骨,三至五年內,它會把我們一個個幹掉。」說著,把鉛筆一根根折斷,扔到老闆桌上,「這次,用不著動用資金,用不著組織人員,西平想這種意外之財的人,多的是。這麼好的形勢,要是不能充分利用,過後是要後悔的。用一些非常手段,對付『都得利』這樣的私營股份制零售公司,難道還用怕掌握我們命運的人打我們屁股嗎?沒這事兒。十五大給私營經濟一個名分,已經夠意思了。《憲法》又沒有寫上所有的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嘛。現在是鼓勵展各種經濟,又沒說不要公有制這個主體了。剛剛由外室變成小老婆,就上頭上臉爭寵撒嬌,想當正宮娘娘,這不是反了嗎?你們放心,我是牽頭的,出了問題由我兜著。田副市長不是說政府不怕血腥嗎?大敵當前,退縮,保不住頭上的頂子,也不可能落得個善終。你們的包袱,都不比我的雪銀輕。你們目前的效益,也都沒有我們雪銀好。奇怪的是,我憂患得每天吃四片安眠藥,喊狼來了把嗓子都喊啞了,你們卻認為這狼只是披著狼皮的羊,不吃人。你們要是都不願幹,雪銀也犯不著去跟『都得利』單打獨鬥,咱們就一起等死吧。我相信我的雪銀肯定最後被吃掉,我就等著一個一個給你們送終了。我說同志哥,這絕不是危聳聽。維持現狀,『都得利』會逼得我們利潤直線下降,陷入絕境,主管部門會以為我們都是窩囊廢,讓我們下課。如果我們硬要和『都得利』正面較量,我們這幾家,都必須再裁員百分之五十。再裁這麼多人,他們心裡不平,到市委市政府、省委省政府門前一坐,我們又要下課了。因為我們沒管好自己的人,給社會穩定帶來了隱患,沒有繃起政治這根弦。現在,穩定就是最大的政治。眼下只有一條路:踩住『都得利』,熬到中國加入WTO。」

  蘭平章這番話一出口,幾個人臉上都掛上了恓惶的神。這些,確實是他們面臨的嚴峻的現實。平日裡他們也會偶爾想想某一個方面的危機,也會在夢裡被一種可怕的景象驚醒。這一回,看見蘭平章用妙嘴畫出這張全景生存圖,還是感到了震撼。

  小朱說:「蘭總,經你這麼一說,我更明白了。咱們關住門說話,也不怕丟醜。賠錢跟『都得利』幹一仗,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賠了錢又不用我們自己掏腰包。我有兩個疑問,想請你解釋解釋。第一呢,我不知道你這次搞的這個表,依據是什麼?『都得利』這回頂多用成本價跟我們相持,我們沒必要用低於進價的方式做這件事。第二,金月蘭當然是個過了氣的明星,不用考慮她身後的背景,這個史天雄就不一樣了。聽說他和陸震天的女兒離婚後,在陸家並沒有失寵。這要是把他惹惱了,他去江豐年或者燕平涼那裡告我們一狀,我們恐怕還得挨板子。我不大明白你這一次因為什麼理由,對『都得利』下這種辣手?」

  王總附和道:「問得好。」

  蘭平章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伸出指頭點點小朱道:「你這個小朱啊,成精了,成精了。不過,還欠一點老練。蘭平章敢做的事,你娃應該無條件跟上。我離下課還有五六年時間,不把敵摸清,我敢押這一注嗎?既然你們都想看看底牌,那就讓你們看看吧。醜話說在前頭,這件事誰的嘴裡缺把門的,說了出去,後果只能自負。算了,這個有大背景的人物,我還是不說為好。告訴你們吧,陸家早就想逼史天雄離開西平,繼續做他們的女婿了。我們把『都得利』搞得越慘,陸家的人越高興。一個有背景的人,前些日子搞到了『都得利』的一張磁盤,這張盤裡存了『都得利』所有的核心機密。這份表,我是參照『都得利』應急最低價格方案造出來的。」說著,又從保險櫃裡取出兩份材料交給王總和小朱。「你們看看『都得利』和廠家簽的這些合同。二十種主要商品,『都得利』的進價,平均比我們雪銀的低百分之一點八。天宇牌電器,平均低百分之三點一。我感到既震驚又佩服。我震驚佩服『都得利』的公關能力和業務員的廉潔程度,同時,我也震驚佩服我們那些業務員吃回扣的段位之高。有這百分之一點八,再加上『都得利』的經營成本比我們低的百分之二點六,就是百分之四點四!你們說,這價格戰,我們怎麼跟『都得利』打?不把『都得利』在西平已經建立起來的天天最低價信譽毀了,我們是不是只有等死了?」

  其他五個老總一看這遝合同,迅速達成一致意見:參與對「都得利」實施第二輪打擊。小朱激動地說:「奶奶的,這些廠家不一視同仁。如果他們不對我們讓利,我們應該罷賣這些產品。當然,我們也該好好查查我們進貨這個環節到底存在多大的問題。」

  子夜兩點多,五位老總離開蘭平章的辦公室,分頭準備去了。

  週五上午八點,「都得利」總店和各分店恢復營業了。購大件家電的顧客不少,但比起前幾天的搶購,顯得理智了很多。史天雄和金月蘭驅車看了四家分店,感到一切正常。六大商場此時還沒有開門,門口依然掛著「停業盤點」的小牌子。回到總店辦公室,史天雄感到難關已經渡過,帶著剛剛打贏了勝仗的指揮官的喜悅,對金月蘭說:「他們這種做法,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我們雖然損失了一百八十多萬,但達到了目的。他們上次的價位,已經遠遠低於成本了,那三天,他們等於白白扔了二三十萬吧。」金月蘭沒這麼樂觀,擔憂道:「我還是很擔心,總店和分店顧客太多,他們好像在期待著什麼。這些大商場如果真的不怕賠錢呢?……我有一個不太好的感覺,這一回,他們會不惜一切逼我們改變全市最低價的經營方針。」史天雄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可能性不大。他們的價位,已經沒有任何下調的空間了。我們今天實行的價位,已經低於他們進價的百分之一。他們再用這種方式,那就等於拿國家的錢搞賭博,主管部門能不管嗎?低於出廠價銷售商品,必然會引起廠家不滿。除非他們已經準備破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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