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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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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晶晶用牙籤數數煙灰缸裡的煙頭,自自語道:「這個史天雄還挺能克制的,只抽了三支。」金月蘭端著空臉盆從陽臺上走進來,「晶晶,你在幹什麼?」金晶晶笑道:「沒幹什麼。我在研究史天雄一天到底要抽多少支香煙。一夜抽三支煙,還是可以承受的。」 金月蘭愣愣地看著女兒,突然紅著臉罵道:「你這個死丫頭,胡說什麼!昨晚八點半,他就走了。以後,你不要再管我的閒事!」金晶晶感到意外,「八點半就走了?那,那你們到底談沒談過結婚的事?」金月蘭皺皺眉頭,歎一聲道:「你管這麼多事幹什麼!攤子越鋪越大,正經事還忙不過來呢。前幾天,練 法輪功的人去廣場靜坐,有我們兩個職工,天雄把這事看得很嚴重,他昨天來是商量這件事。」 金晶晶對法輪功不感興趣,說道:「這怎麼不是正經事?這事牽扯我的切身利益,我必須表意見。媽,我看你是犯了和李爾王同樣的錯誤,放權放得太早太乾淨了。搞得不好,李爾王的悲劇就要重演了。媽,你們這次招聘中層管理人員,是不是有人搞了暗箱操作?」金月蘭吃驚地看著女兒,「你,你聽誰說的?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金晶晶道:「如今是信息時代、網絡社會,什麼事能保密呀!擔心你雞飛蛋打的老姐們兒告訴我的。我還聽說梅紅雨放棄了每個月幾千元的高工資去的『都得利』。我還聽說,那個追求梅紅雨的大款跟史天雄吵了一架,連茶杯都摔了。我還聽說,梅紅雨的男朋友嫖娼被抓了,她還挺高興的。媽,這些事難道正常嗎?」 這一問就問到金月蘭的痛處了。這些事確實不很正常,耐人尋味。梅紅雨作出這麼大的犧牲,屈就「都得利」,到底圖的什麼?風度翩翩、一表人才的陸承偉,大名頻頻見於報端,又是捐款給家鄉修路,又是資助貧困大學生完成學業,他追求梅紅雨,怎麼就是十惡不赦的罪行呢?他經常玩始亂之終棄之的把戲?他的前女朋友顧雙鳳如今不是炙手可熱的當紅女影星了嗎?梅紅雨失去了一個嫖娼的男朋友固然不可惜,可是她將來總要嫁人吧?將來她要嫁給誰呢?金月蘭無法消除這些疑問。她無奈地對女兒笑笑,說道:「好好學習吧,明年你要能考上清華北大,媽就很知足了。別的事,都不能強求。『都得利』能展到今天,媽很滿意。至於誰來當這個董事長,媽很少考慮。只要公司將來展了,我願意當一個一般的股東。」 金晶晶帶著一肚子心事,去了學校。 這一天,平平常常緊緊張張的學習生活過去了。騎車回家的路上,金晶晶心裡想的只是如何設法讓母親高興起來。她根本沒有想到她會變成一個正在實施的陰謀的一部分。一場苦肉計的好戲,正在前面等著她走近。 底層生活的艱辛,早已超過刁明生的承受能力。風吹雨淋的蹬老年三輪的日子,他已經過夠了。他希望生活再一次生革命性的轉變,把他從眼前這片泥沼中提升出來。三天前,他在郊縣一個豪華的夜總會裡,接受了陸承偉的建議,開始了人生新的一輪賭博。最終能不能和金月蘭複婚,他沒有任何把握。他看中的是陸承偉一個月給他的兩千元活動經費。每月有這兩千元收入,他就用不著再起早貪黑,在最底層黑暗的生活泥沼中掙扎了。 為了對得起已經領到的兩千元,為了讓第二個第三個兩千元源源不斷裝進自己的口袋,刁明生十分認真、十分投入地扮演著分配給他的角色。 金晶晶和一個女同學拐進這條小巷時,戴著墨鏡的老二下了老年車,拎著密碼箱就走。刁明生喊道:「先生,你還沒給錢呢!」老二扭頭說:「要錢?你打聽打聽我是誰?坐你的車是給你面子。這次算你學雷鋒了。」這種形刁明生經常遇到,很自然地入了戲,緊跑幾步,伸手抓住老二的密碼箱,「坐車給錢,天經地義。先生,我掙個小錢不容易。」 金晶晶下了車,站下了。女同學也下了車,小聲道:「晶晶,你可別管閒事。這種事多得很,走吧。」金晶晶不說話,瞪大眼睛看著刁明生和戴墨鏡的大漢。 老二出一陣駭人的冷笑,「你他媽的放手!」刁明生也大聲說:「你以為我怕你呀?坐車不給錢,你還想打人?」老二一個勾拳把刁明生打個趔趄,又用密碼箱朝刁明生的背上一砸,「他媽的,給你臉你不要臉!」刁明生掙扎著爬起來,大叫著:「我跟你拼了!」一頭朝老二撞去。老二被撞得後退幾步,放下密碼箱,抓住刁明生,先甩幾個耳光,一記重拳把刁明生打翻在地,跟上去踢一腳,抖抖筆挺的西服,拎著密碼箱揚長而去。刁明生嚎叫著:「殺人了!殺人了!」 金晶晶衝動地喊一聲:「爸爸——」推著車子沖上來,「那個流氓,你給我站住。」說著就要騎車去追老二。刁明生爬兩步,抓住金晶晶的自行車,「晶晶!別——這種人,咱惹不起——」金晶晶扔掉自行車,流著眼淚扶著刁明生,「爸,你站起來,站起來,看看要不要緊。」刁明生用手揩揩嘴角和鼻子上的血,心裡罵道:「狗日的,真打呀!」晃一下,沒站起來,坐在地上齜牙咧嘴說:「不要緊……常有的事,你走吧,別管我。」女同學很難為地笑笑,「大叔,你……我們陪你到醫院看看吧。沒想到你是晶晶的爸。」刁明生搖著頭,一臉羞愧地說:「晶晶,我丟你的人了……這位同學,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晶晶,以後,以後我不在你們學校附近拉活了。對不起,晶晶。」金晶晶擦擦眼淚,把口袋裡幾十塊零用錢都掏出來,「你拿去找個診所看看吧。真不該給你買這輛老年車。」刁明生把手在衣服上蹭蹭,從內衣口袋裡掏出一條絲織圍巾說:「錢我不要。我身上還有幾塊錢。記得八年前,你問我要錢買紅紗巾,爸沒給你買,」把絲巾朝金晶晶手裡一塞,推起老年車,「現在紅紗巾買不到了,我給你買了條白絲巾。」說著一瘸一拐走了。按齊懷仲的計劃,他還要趕到李姐家裡,讓這個曾替他還過賭債的好心的大姐看看他如今過著多麼悲慘的生活。 金晶晶和女同學看著刁明生出了小巷。女同學嘖嘖嘴,感歎道:「你媽的心腸可真硬!你媽開著那麼大一個公司,怎麼能讓你爸蹬老年車呢!你也是的,不管咋說,他也是你的親爸。你看他瘦得……」金晶晶沒說話,噙著眼淚,騎上車走了。 回到家裡,金晶晶越想越傷心,索性痛痛快快哭了一場,也沒煮飯,也沒準備菜,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數天花板上的黑點點。晚上七點鐘,金月蘭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一看家裡冰鍋冷灶,女兒又沒在學習,生氣地說:「不複習功課,也不幫助做點家務,存心把我累死呀!起來,起來,舀點米把飯煮上。」金晶晶躺在床上沒有反應。金月蘭把菜擇好洗好,進了晶晶的房間,「我的大小姐,是不是讓我把飯端來喂你呀?你……你?你好像哭過。考試沒考好?班幹部落選了?」金晶晶下了床,歎口氣說道:「我們的心腸是不是太硬了一點?一個人犯了罪,懲罰也該有個限度吧?殺人償命,沒把人殺死,也就不能槍斃他。冷冰冰的法律,也還有個度。我們的心腸是有點硬。」 金月蘭聽得稀裡糊塗,伸手摸摸女兒的額頭,「你今天是怎麼了?」金晶晶說:「我沒病。我在想,刁明生就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他還是我爸。我和他這種血緣關係,沒法改變。我看見他挨打,會感到心口疼,會流淚。他也是四十多的中年人了,不能靠蹬老年三輪維持生活了。媽,他過去是對不起這個家,特別是對不起你……媽,『都得利』公司幫助了那麼多人……你看能不能……」 金月蘭把臉拉長了,「晶晶,你是不是想讓他到『都得利』上班?告訴你,我不同意。我把他這個人看到骨頭縫裡去了。你偷偷拿了我幾百塊錢,給他買小三輪,我沒有說你什麼。可是他做了什麼?賭錢!誰知道他還幹了些什麼?你還小,你不知道有些男人是多麼可怕!」金晶晶不甘心,說道:「『都得利』有很多個崗位,你讓他當個一般職員就行。」 金月蘭痛苦地閉了一下眼睛,「晶晶,我太瞭解他了。我寧願每個月給他幾百塊錢維持生活。晶晶,我不想再毀了現在的生活。」 金晶晶也不敢再說了。 母女倆彆彆扭扭吃了一頓飯,剛放下飯碗,李姐來了,說刁明生叫人打得鼻青臉腫,看了叫人可憐,也提出讓刁明生到「都得利」上班的事。金月蘭耐著性子說道:「公司正在搞軟件建設,現在的職工,不能適應的,恐怕也得下崗。刁明生好吃懶做,吃喝嫖賭的毛病,哪一個都不缺,這種人到公司能幹什麼?」李姐說:「月蘭,明生早知道錯了,晚上在我家痛哭流涕的,是真後悔了。浪子回頭金難換。又不是他提出的,我主動讓他來公司幹,他貴賤不肯,他說怕丟你們的人。以前他可不是這樣,進步了。你說,史董事長管了女房東母女倆的事,名聲多好?不管咋說,明生是晶晶的爸,咱們現在能吃香喝辣了,不管他的死活,說出去,多不好聽?」 金月蘭冷冷地說:「在這件事上,我不怕落個壞名聲。」 李姐討了個沒趣,起身告辭了。金晶晶跟到樓下說:「李阿姨,你說這事該怎麼辦?」李姐倚老賣老道:「你媽這個人我瞭解,豆腐心。她不是董事長,這件事你媽也不好做主。明天,我去找史天雄說說。小女房東落了難,他都肯開後門,看看他怎麼處理。好歹,我也是『都得利』的元老,姓史的總該給我個面子吧。」 第二天晚上,李姐去了明光村小區,開門見山說了刁明生的事。楊世光感到這事棘手,先唱了黑臉,「李姐,讓刁明生來公司,恐怕不合適。當年,他把什麼事都做絕了。金總現在還沒成家,你說,他來了不是多事嗎?」李姐笑了起來,「你是怕他對月蘭不死心,對不對?昨天他挨了窩心拳,今天還咳血呢。如今,只是給他找個飯碗端端。混到這種地步,和月蘭早是地下天上了,到了咱們公司,他還敢東想西想?董事長,你是個熱腸手,梅姑娘受了委屈,你一提拔,她就當了經理了。這刁明生過錯再大,可他總是晶晶的爸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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