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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史天雄把煙點上,眯著眼睛看著懸掛在高樓肩膀上鮮紅的夕陽,心驀地好了很多。自從上次在西平見了陸小藝,他就感到心裡像是吃了一坨鉛。他不止一次問自己: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到底值不值?也許真的應該和小藝分開了,這樣兩個人肯定會輕鬆不少。史天雄站在店門口想著,猛然看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向服裝店走來,心裡一緊:這不是那個顧、顧小姐嗎?怎麼像是換了一個人?那個男的是誰?看上去有點面熟。這個男的不停地在說什麼?難道他們正在拍戲?想到陸承偉已經把這個女朋友送到演藝圈,史天雄有點釋然了。

  走過來的確實是顧雙鳳和錢林。因為錢林一直沒有承認那一晚自己夜不歸宿,顧雙鳳再不願意讓這個男人碰自己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出了虎穴又入狼窩,顧雙鳳這一段就是這麼看待男人的。電視劇就要封鏡,錢林已經接了新的片約,這幾天正在鼓動顧雙鳳也到另一個劇裡扮演一個角色。顧雙鳳深知這種引誘檔次太低,卻也不說破,只是提出要演女一號,她已經能從折磨男人的過程中品味出難以傳的快樂了。走在大街上,身邊或者身後,有一個外表上很難挑出什麼不足的英俊男人,低眉順眼說著美麗的謊,感覺真還有那麼幾分妙不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顧雙鳳現對錢林這個王八蛋的厭惡,在隨著錢林甜蜜語的增加而減退。冷靜的時候,她也曾悲哀地想:我真的已經墮落了,自己在一個月裡總有那麼幾天不由自主地想男人,不是墮落了,又是什麼?這幾天,顧雙鳳的身體又在蠢蠢欲動了。顧雙鳳感到有點煩。錢林拍打她肩膀的頻率越來越高,她總是忘了橫眉冷對警告這個根本沒有幾句真話的花心男人。顧雙鳳煩透了自己。

  遠遠地認出了史天雄,顧雙鳳下意識地和錢林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還用得著在陸承偉面前、在陸承偉的親屬面前裝聖女嗎?錢林那天不正是……想到這裡,顧雙鳳眼睛裡閃爍出奇異的光芒,親昵地挽著錢林迎著史天雄走過去。

  這就是陸承偉的前女朋友!這就是陸承偉的又一件傑作!史天雄有些激動起來,說道:「顧小姐,我想我沒有認錯人吧?我在陸承偉西山別墅,喝過你泡的茶,吃過你做的飯菜……」猛然間現話語裡竟有指責顧雙鳳的意思,停下來不說了。顧雙鳳陽光燦爛般地笑了,「原來是史大哥呀。我很想繼續在那座豪宅裡為你這樣高貴的人泡茶做飯。可惜呀,我早早地失去了這個資格。不過,這樣也挺好,我知道了男人的世界原來是這樣色彩斑斕。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史大哥,咱們的製片人之一,你的小藝姐的丈夫;錢林,大表演藝術家,在劇中是我的搭檔,在劇裡劇外,他都扮演誘惑我的一個壞人。你們倆握個手還不行,應該擁抱,你們有很重要的共同之處。」「小,小鳳,」錢林臉色變白了,「你沒看史先生正忙嗎?咱們進去吧。」

  「急什麼!」顧雙鳳把錢林拉回來,「你幹嗎害怕史大哥?你總不會做了什麼對不起史大哥的虧心事吧?」錢林只好站穩了,神經質地看著史天雄。史天雄笑道:「我和錢先生剛見面,什麼都還談不上。顧小姐的變化有點大,有點大。」

  顧雙鳳放肆地笑了起來,「人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的意思我明白,無非是說我變成一個蕩婦了。可惜我命太苦,沒能遇上史大哥這種站起來像峰、躺下來像嶺的靠得住的偉丈夫。我,我還真需要一個長著小翅膀的天使來拯救呢。史大哥,承偉說你是個最後的理想主義騎士,救救我吧?」說著,可憐巴巴望著史天雄,旋即又笑起來,「史大哥,你別害怕,我認命了。你看看我遇上的這兩個男人都是什麼貨色?你的小舅子,四十多了,也不結婚,女朋友能組建一支國家級交響樂團。這個錢先生呢,更他媽的可惡,外號叫老少皆宜一掃光。只要是他認識的女人……唉,你別走哇,這個膽小鬼。你皺眉頭的時候,可真迷人。史大哥,說幾句正經的。你別只顧著拿著長矛在前面沖衝殺殺,很多男人都對小藝嫂子虎視眈眈呢!拜拜,史大哥。」

  史天雄懶洋洋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再見」,心裡道:「這筆賬,只能記到陸承偉頭上。這個混帳,他又把手伸向梅姑娘了,真可惡,必須阻止他。」

  馬老闆指揮幾個店員抬著幾包衣服出來了。

  這個時候,陸承偉剛在江小三的辦公室坐下來。

  江小三把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陸承偉,「承偉哥,吳明府讓我把這個東西交還給你。」

  吳明府是S省省政府體改辦主任兼證券管理辦公室主任。陸承偉希望這個關鍵人物在陸川實業股票上市時,愉愉快快簽上意見,托江小三給吳明府送了五萬陸川實業的原始股。看到牛皮信封完璧歸趙,陸承偉心裡咯噔一下。他把信封交給齊懷仲,問道:「吳明府想投反對票?」江小三道:「不。他也算個明白人,他表示對陸川的事一定會全力以赴。」陸承偉又問:「他是你爸的應聲蟲?」江小三搖搖頭,「他原來是蒲東林的人,跟我爸一直保持清清楚楚的上下級關係。這人城府有點深。」陸承偉再問:「是不是從來不接這些東西?」江小三笑道:「他並不怕錢扎手。」陸承偉站起來說:「他是嫌少吧?職務不大,胃口還不小。他今年五十八了,還是五十九了?」

  江小三這才不賣關子了,仔細說道:「這兩年,連續出了幾起大案,十幾個叫摘了頂子的都收過原始股。吳明府的謹慎,也可以理解。西部地區,經濟欠達,官員動別的腦筋,一點不比東部的差。前天,有個有心人告訴我,省政府處長、副處長家裡的孩子,有一半已經在國外讀中學了,到澳洲和新加坡的最多。資助下一代讀書,如今是一種流行的勾兌方式。吳明府這幾年常到歐美考察,兩個女兒一個在加拿大一個在美國,都拿到綠卡了。他小女兒在加州準備買個房子。吳明府說房款還差十來萬美元的缺口,大女兒已答應借給小女兒七八萬,還差三四萬。他感到很頭疼,給我看了房子的照片。他知道你在美國讀了多年書,還有很多朋友在美國經營,希望你能幫他小女兒找個債主。電話裡說不清楚,我才……」又掏出一張小紙片遞給陸承偉,「這是吳小麗在加州的地址和聯繫辦法。」陸承偉看了一眼,隨手把小紙片扔在茶几上,坐在沙上閉目養神。齊懷仲仔細把小紙片收起來,問道:「小三,這三四萬美金,多少算借,多少算送?」江小三意味深長地看看齊懷仲,「老齊,這可不像老江湖的語。他既然說了小女兒買房子的事,肯定願意對你們鼎力相助了。是借是送,要看將來了,如果他平安離休,移居加州安居晚年,這筆錢就算承偉哥送的隨喜。萬一哪一天檢察官問到這件事,這錢只是他小女兒問你們借來應急。陸川實業上了市,每股漲到八元應該不成問題。吳明府退了這五萬原始股,也算留了一點人。」齊懷仲感歎道:「怪不得你說他城府深,退路都留了好多條。」江小三道:「這也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狡兔還知道留三窟,何況一個老資格的正廳級幹部。」

  陸承偉冷笑一聲睜開眼睛,「老齊,把那個小紙片給小三,讓他還給吳明府。」齊懷仲急了,「這,這不合適吧?他這一關必須過……」陸承偉道:「小三,問他要個她女兒在加州的賬號。老齊,美國也快天亮了。晚上,你跟小文聯繫一下,給這個吳小麗匯四萬美元。人都不見,不是更安全嗎?我也不想見這個吳明府了。小三,你還愣什麼?」

  江小三給吳明府打了電話,拿筆寫下一個賬號,又讀一遍核對一下,說道:「吳叔叔,你讓小麗下週一去銀行查一下錢到了沒有。陸川實業的事就拜託你了。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們都放心了。」

  齊懷仲帶著賬號開著奔馳回錦繡中華園。陸承偉坐上江小三的寶馬去白江。

  出了城,陸承偉問:「李長柱演哪出戲,非要跑到白江不可?」江小三道:「吃在西平,賭在龍池,黃在清源,又吃又賭又黃在白江。這種說法不知你聽到過沒有?」陸承偉答道:「聽說過。我的經驗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江小三道:「當然,你的參照物不一樣。白江最著名的夜總會和度假村,都有我的股份。西平這些娛樂場所,目標太大,安全性和保密性都不好。常務副市長田明照想放鬆放鬆,肯定不能選擇西平這些場所。李長柱很懂得規矩,找我幫他選個地方。」陸承偉道:「知道政客們太多 隱私,未必是好事。你爸政聲不錯,你也該從娛樂業撤退了。這個行業,暴利是暴利,畢竟不是你我這種身份的人應該做的事。」江小三道:「我正在淡出江湖。如果只是田明照去白江放鬆,我去做什麼?更不會驚動你。田明照這次去白江,只是陪一個人吃飯。你我參加一下這個飯局,以後和田明照打交道,就容易多了。聽你說燕平涼是天雄哥那一路人,只能敬而遠之,我就想幫你和田明照牽上線。我想,早晚你會需要來自西平政界的支持。」

  陸承偉側過身子看看江小三,「謝謝了。你比幾年前是成熟了很多。這是個什麼人物?」江小三道:「一個今天剛剛獲得假釋的大貪污犯。真的,我一點也不騙你。這個鐘鈺鑫,十年前可出了一回大名。當時,他只是江陵地區農行支行的信貸科科長,竟搞出了一樁一千八百多萬的大案。當時,我還年輕,不明白他為什麼沒被殺掉。後來,我才知道這件事和田明照有關,那時田明照在江陵地區當行署副專員。再後來,我知道這個案子與省上郭副省長也有關係。日子一久,大家都把這件事給忘了。早上,李長柱給我打電話,說起鐘鈺鑫這個名字,我才想起來了。李長柱和田明照親自為一個剛剛假釋的貪污犯接風,有意思吧?鐘鈺鑫原來在省第四監獄服刑,田明照調到西平後,他就換到龍池第六監獄了。」陸承偉接道:「這種故事已經不新鮮了。用十年自由,換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值不值?李長柱找你,恐怕不只是請鐘鈺鑫這個仗義的兄弟吃頓好飯吧?沒有別的節目了?」

  江小三笑了起來,「什麼事都瞞不過你。李長柱在白江鴛鴦夜總會玩過兩次,印象不錯,想讓這個吃了十年苦頭的兄弟回憶回憶女人的妙處。一對二的小皇帝,一對四的大皇帝,都不能表達李長柱的心意,硬要來個聯合國。俄羅斯、越南、白俄羅斯、烏克蘭、墨西哥的姑娘,夜總會裡都有,有幾位能歌善舞,素質不低。」陸承偉冷笑道:「只怕會弄巧成拙。鐘鈺鑫看李長柱們過著這種生活,會怎麼想?」江小三道:「這我就管不了啦。李長柱只是說鐘鈺鑫的妻子早嫁了人,這些年這位生死之交日子過得太苦了。你我都不用管這麼多。吃頓飯,能和田明照建立一種很默契的關係,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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