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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陸小藝躺在床上,卻又睡不著,爬起來又把錄有史天雄和金月蘭作報告鏡頭的錄像帶,從頭至尾看一遍。一個念頭牢牢地攫住了她:我要和這個女人談一談,我必須和她談一談!拿起電話,她又猶豫起來。有這個必要嗎?要是這個女人態度強硬,不是自取其辱嗎?史天雄已經放棄了在北京的一切,投奔了這個女人,做妻子的,還有什麼主動權?再說,用這種市井坊間流行的辦法處理這樣的問題,合適嗎?就這麼猶豫到了下午一點,陸小藝撥通了西平的查號臺,「請查一下金月蘭家的電話號碼。」在這仿佛長達一個世紀的等待中,陸小藝都希望聽到否定的回答,結果聽筒裡卻傳來了這樣一個聲音:「你查的號碼是6682363,你查的號碼是6682363。謝謝使用。」陸小藝抬頭看看牆上的石英鐘,心裡道:她現在會不會在家呢?抖著手撥這個號碼時,陸小藝希望金月蘭家的電話沒有人接。接電話的人,正是金月蘭。陸小藝約金月蘭到錦繡中華園,希望金月蘭拒絕,但金月蘭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事已至此,陸小藝只能考慮自己應該穿什麼衣服,化濃妝還是淡妝這類細節問題了。她不能以這種睡眼惺忪,仿佛是縱欲過度的狀態迎接金月蘭,更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露出絲毫的怯懦。

  下午兩點十分,兩個穿著考究、都仔細化過淡妝的女人,在陸承偉別墅寬大的客廳裡見面了。兩個人對視一會兒,寒暄兩句,在布藝沙上面對面坐下了。金月蘭心裡坦坦蕩蕩,臉上自然沒有出現陸小藝期待的做賊心虛的表,不但如此,而且還似乎顯得有幾分好奇的激動,這讓陸小藝感到驚訝。金月蘭此時確實有些激動和好奇。儘管史天雄來西平後從來不談論陸小藝,但金月蘭還是能夠感受到這對夫妻的關係已經相當緊張了。前兩次陸小藝走後,金月蘭都無法按捺住好奇,巧妙地向楊世光打聽史天雄那幾個晚上是否睡在牌坊巷的硬板床上。判斷出史天雄和陸小藝實際上已經分居後,金月蘭再也沒有說過讓史天雄回北京看看嫂子之類的話。為什麼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這方面生活的痕跡呢?金月蘭感到有點奇怪。

  陸小藝開始說話了,「金董事長,到底南方的水土好,氣候好,養人,尤其養女人。快二十年了,你好像一點也沒見老,仿佛越活越年輕了。真讓我們這些北方女人羡慕。」

  金月蘭沒想到會從這個話題談,遲疑了片刻,「二十年?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

  陸小藝站了起來,「你看,我都忘了給你泡茶了。茶葉筒呢?要不,喝點純淨水吧。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當年,我也當過你的追星族。請喝水吧。」

  金月蘭想讓談話氣氛變得輕鬆一點,端起杯子喝一口,「男人們愛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陸小藝在金月蘭面前慢慢走著,這種微微有點居高臨下的感覺,似乎又給她帶來了一些自信,「歷史和現實的聯繫,根本沒辦法割斷,感方面更是如此。你和天雄的一段歷史,我最近才弄明白。當年,你們都是明星式人物,俊男靚女,確實非常般配。那個時候,我正懷著我們家小勇,妊娠反應差點沒把我折磨死,一臉妊娠斑,簡直沒一點看頭了。那時呢……反正你我都是快能做奶奶和外婆的人了,說說也無妨。我呢,當時也太年輕了,一點也不清楚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你看你看,我怎麼這麼說呢。天雄養好傷回北京待了十天,我竟沒讓他挨過身……本來,他可以在北京待十五天。他為什麼提前五天歸隊,年輕的媳婦們,是整不明白的。生理衛生知識欠缺,當然是最重要的原因,生怕做了那事,把孩子整流產了。當然那時候剛剛改革開放,思想也不解放,自然不知道夫妻生活也可以過得豐富多彩。我,還有我們這一代人,應該為我們當年的無知,付出代價。他歸隊不到半個月,就在英模報告團,認識了你。你又是那麼年輕漂亮,清純可人……即便是生點什麼故事,也是很正常,很美好的……」

  金月蘭再也無心聽了,忙打斷道:「嫂子,你可不要亂猜疑。我和天,天,史總,一直都很正常……」

  陸小藝用遙控器把電視機和放像機打開了,「當然都很正常。咱們老祖宗的《詩經》裡,已經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詩句了。你看,你們倆在這些鏡頭裡多般配。那時候電影《廬山戀》能傾倒一代青年人,要是你們倆演男女主角,肯定更是億萬人迷,因為你們這種感覺更真……」

  金月蘭猛然間看到自己過去的這一面,臊得面紅耳赤,囁嚅著:「嫂,嫂子,你千萬別誤會……我,我們真的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呀!我……」

  陸小藝長籲了一口氣,神色黯然起來,「沒看到這些之前,我也認為你們之間沒有什麼。現在,有這些歷史珍貴鏡頭當證據,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們沒什麼?我……」

  金月蘭重複著,「我,我們真的沒什麼……」

  陸小藝道:「月蘭,我叫你月蘭吧。我剛才說了,所有的責任都在我。這些年,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大事,小事,讓我操碎了心。就像王熙鳳感歎的那樣,大有大的難處呀!可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呢!這心操十年八年,人也老了,這心也老了。我不過比你大三五歲,可看上去呢?像是比你大十幾歲。天雄放棄一切,來西平幫你辦『都得利』,已經證明,作為女人,作為妻子,我都輸給了你……徹底輸給了你!我一點也不想隱瞞,承認這次失敗,是件非常痛苦的事。還有一種痛苦,我簡直難以啟齒……」說著,眼淚流了下來,「月蘭,咱們姐妹倆,還有什麼話不能說?他的身體很強壯,也很結實……可是,我兩次來西平看他,他連碰都懶得碰我一指頭了……」

  金月蘭實在受不了,騰地站了起來,「嫂子,我不想再聽了。你可以不信任我,可以把我想像成世上最不堪的那種女人,但你不能懷疑你丈夫的品格。歷史也好,現實也好,我都不想再做解釋了。你怎麼想像,都是你的事。現在,我只想聽你把我叫來,見這一面,目的是什麼!」

  陸小藝擦擦眼淚,頃刻間就換了一張笑臉,「月蘭,你千萬不要生氣。這些,我都能忍受。你是愛天雄的,我想你不至於連這一點也否認吧?愛,意味著付出。你也是當過社會主角的人,應該明白,天雄回北京和留在西平,他的未來會有天壤之別。為了他的前途,我慘淡經營了十幾年,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我不想輕易放棄。當然,我也十分重視你和天雄曾經有過的歷史和正在書寫的現實。你也是個有社會地位的人,陸家的人也不是布衣白丁,我們都不會把這件事變成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我有個無話不談的小妹妹,就是江副省長的小女兒,她有個想法,挺有意思的。她說幸福的女人應該是這樣的:選一個特別愛自己的男人做丈夫,找一個自己特別愛的男人做人。只有你有能力讓他離開西平,回到他的正確軌道上。只要你能幫助我達到這個目的,我不反對你和他繼續成為朋友。同時,我可以承諾給你七位數以上的經濟補償。」

  金月蘭感到徹骨的寒冷,更感到人生的錯位帶來的無法化解的酸楚,同時,她也感受到了作為人的悲哀與無助,為自己,也為史天雄。一切神聖的初衷和純潔的精神,都可能被殘酷而污濁的現實曲解甚至變得面目全非。面對陸小藝的請求,再說什麼都毫無意義了。

  金月蘭強擠出一個微笑,說道:「我會盡全力勸他離開西平。至於他會不會離開,我無法負責。」轉身出去了。

  剛一出門,她就感到兩行淚水如泉一樣湧出。

  金月蘭回到總店,史天雄、楊世光和江榕已經等她多時了。史天雄沒有注意到金月蘭哭得紅腫的眼睛,埋怨道:「下午你到哪裡去了,也不說一聲。董事會也開不成了,你看看已經幾點了?」

  金月蘭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一不。

  三個人這才知道出了事,關了門詢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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