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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顧雙鳳默默地把半杯酒喝了,又倒了一滿杯。

  齊懷仲看到了效果,笑笑說:「再看看周圍每天都生些什麼故事,我們應該感到自己是幸運的。我的老鄉魯迅先生寫了個阿q。多年來,大家都在批判阿q的精神勝利法太消極,有點自欺欺人。我說還是沒有完全讀懂這個阿q。精神勝利法也有它積極的一面。去年你到北京,要是承偉不念舊,能接納你嗎?你離開的兩年,他常說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顧雙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齊叔,你別說了。演戲,如今成了我惟一的機會了,我懂。酒真是個好東西呀。我身上沒帶錢,你能不能借給我五百塊錢?」齊懷仲道:「你要錢幹什麼?今天是大叔請你。」顧雙鳳道:「我想買兩瓶酒,我想回屋一個人呆一會兒。」

  齊懷仲遲疑片刻,數了五百元,遞給顧雙鳳。

  看見顧雙鳳拎著兩瓶紅酒出了酒吧,錢林去吧台買了一瓶高度白蘭地,跟了出去。

  外面,華燈齊放,圓月高懸。

  顧雙鳳抬頭猛然間看見西平的圓月亮,感到特別的新鮮和驚訝。在西平遭遇這樣的月亮,還是第一次。金華的月亮肯定比西平的還要明亮。想起故鄉,她就看到了母親焦慮和希冀的臉。春節回金華小住,母親又問到了婚事,她回答說,這一兩年就辦。難道自己也要變成寂寞的嫦娥了嗎?顧雙鳳思緒紛亂,沒有直接回房間,拐到停車場對面紫藤花架下坐了下來,繼續對著月亮胡思亂想。過了一會兒,她把酒瓶打開,仰脖子灌了一大口。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顧雙鳳看見一個人影像鬼魂一樣飄了過來,遠看像是陸承偉,揉揉眼睛,又變成錢林了。

  錢林把白蘭地和一袋花生米、一袋蘿蔔乾放在正方形石桌上,挨著顧雙鳳坐下來。

  顧雙鳳不高興地說:「你來幹什麼?」

  錢林抬頭看看天,傷感地說:「今晚月光好,有些傷感,睡不著。解悶的酒,一定要喝這個,白的。紅的沒意思。」顧雙鳳又抱著酒瓶喝一口,「有意思……誰說沒意思?我說它有意思它就有意思。」錢林把花生米、蘿蔔乾袋子打開,「喝悶酒,一定要佐點小菜。不值錢的小菜,配烈性的白酒,最能解悶了。喝悶酒喝出的笑話很多。我講一個給你聽。說是有三個男人,都失戀了,一起喝悶酒,喝到半醉半醒的時候,下酒菜只剩下一隻雞爪了。三個人商量說,誰都不准吃了,喝一杯,只能嘬一口雞爪。這樣又分喝了半瓶。一個人不小心,把雞爪掉到地上了。另一個忙彎腰撿起來,繼續喝。快天亮的時候,酒喝完了。三個人商量著把雞爪分吃了。一人咬了一口,硌掉三顆門牙。最後一個罵一句:雞的骨頭還很硬。三個人都睡著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三個人都醒了,齊聲驚呼:噫!雞爪變成大鐵釘了。」顧雙鳳哧哧地笑起來,「有點意思。有點意思。我嘗嘗。」

  錢林把白蘭地酒瓶遞給顧雙鳳,「你嘗嘗,感覺肯定不一樣。」顧雙鳳接過酒瓶,「嘗嘗就嘗嘗。」一喝就是一大口,嗆得大咳起來。錢林輕輕捶著顧雙鳳的後背,拿一根蘿蔔條遞到顧雙鳳嘴邊,「吃點菜就好了。」顧雙鳳張嘴把蘿蔔條吃了,「味道真不錯,真不錯。」錢林把顧雙鳳攬進懷裡,「來來來,再吃顆花生米。滿口餘香,感覺很好的。」顧雙鳳口吃地說:「燈光呢,燈光怎麼沒打?你是錢林,我,我……導演,導演還沒喊開始……我,我知道你,你想幹什麼……我知道我完了,我完了……」錢林跟著說:「我也完了,我們倆都完了。都怪錢,狗日的錢!」顧雙鳳重複道:「狗日的錢!有意思,狗日的錢……狗日的錢……」

  錢林攙著顧雙鳳進了大樓,又一場戲的大幕拉開了。

  該生的事,註定是要生的。

  陸承偉註定還要為女人瘋狂一次。他送走顧雙鳳,告別喬妮,仿佛是為了積蓄到足夠的、能把自己燒成灰燼的能量。陸川實業股份有限公司,在陸承偉三千萬流動資金的驅動下,開始在整個S省企業界嶄露頭角,關於它的消息頻頻見於各種媒體。這樣一個有著新的公私合營性質的股份制公司,在國有小企業經營困難的背景下,輕而易舉地成了明星。按照這種展勢頭,年內獲得一張上市通行證,是順理成章的事。距王傳志的五十大壽,還有一段時間,陸承偉決定趁這一段空閒,和喬本、松山這樣的外國商人加強一些聯繫。中國的股市尚處在炒題材、炒消息的初級階段,做莊家和做殼的中國金融家,都十分注意和登陸中國的外國大企業搞好勾兌工作。從股市中圈錢,屢試不爽的好辦法,就是不停地布該上市公司和世界五百強尋求合作的真真假假的消息。在中國正在尋求早日加入WTO的大背景下,中國的股民們最信任的,就是那些國外的超級大跨國公司的絕對實力。如果說要在中國尋找還有浪漫調的人,那就去股市中找吧。

  接連參加幾次美國總領事館舉辦的派對,陸承偉感到收穫不大。高傲而務實的美國人,還沒有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中國西部。他認為將來只能和三友這樣的日本大公司合作,這樣才能產生比較高的可信度。收購階段,喬本和松山都很配合,陸承偉感到很滿意。他決定找個機會,到松山株式會社進行一次回訪。日本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甚大,講究禮尚往來,給松山帶一份什麼樣的禮物,讓陸承偉和齊懷仲大傷腦筋。禮物太貴重,有些唐突,也沒必要。禮物太輕,回訪就變成純禮節性的走動,引不起對方重視,不利於將來的合作。兩人跑了幾天珠寶店,都空手而歸。

  這天上午,陸承偉和齊懷仲在七寶樓終於看上了一件骨雕藝術品,《鑒真東渡》。兩萬八千元的價位很合適,故事又是講中日佛教的關係,人物又是中國和日本都很熟悉的鑒真和尚,很容易找到話題來談。遺憾的是,這件作品上鑒真乘的船的桅杆斷裂過。兩人怏怏地出了七寶樓。

  走到奔馳車前,陸承偉突然間看到梅紅雨騎車從他眼皮底下掠過,木木地看著白狐一樣的女人漸漸遠去。陸承偉大喊一聲:「快!追上那個白裙子!」齊懷仲剛把車鑰匙插上,朝前面望望,「哪個白裙子?滿大街都是白裙子……」

  陸承偉躥過去,打開車門,把齊懷仲一推,「坐過去!」齊懷仲還沒在副司機位置上坐穩,奔馳已經在人們的一片驚呼和謾駡聲中,上了大街。連續超過二十多輛車後,陸承偉終於看到了梅紅雨,興奮地說:「真是蒼天有眼!」說話間,梅紅雨突然向右一拐,進了一條小街。陸承偉踩了刹車,奔馳還是沖過了丁字路口。後面的幾輛車刹出一片刺耳的怪叫。幾個司機探頭罵道:「他媽的,會不會開車——」話音未落,他們就看見價值一兩百萬的奔馳600顛簸著越過快車道與慢車道之間的草坪隔離帶,像個醉漢一樣,一頭紮進右面的小街。

  陸承偉一隻手按住喇叭,快速向前追去,嚇得行人和自行車左躲右藏。終於,陸承偉又看見梅紅雨的背影了,他放慢速度,伸手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齊懷仲這才驚叫出聲:「天爺!你不要命了!」陸承偉自自語道:「肯定是她,我看見鑰匙串了……」一輛正在卸貨的大卡車幾乎把小街塞滿了,梅紅雨再一次從陸承偉的視野裡消失了。

  陸承偉的眼睛慢慢變得空洞起來,最後被一層似霧似靄的東西罩住了。他把頭朝方向盤上撞了三下,喃喃自語道:「這是天在折磨我。我以為我的血早冰冷了。難道這一回還是幻覺?袁家的雙胞胎抗戰期間都在西平……難道袁慧真的在西平?以前我怎麼沒有想到呢?」齊懷仲也不敢多問,說道:「記得上次也在這個區碰見她,估計她在這一帶住。你知道她的名字,可以通過有關部門查一下。你還能不能開?」陸承偉道:「手腳軟。你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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