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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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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會客室,史天雄搶先說話了:「王總,八小時前,我的身份確實是特派員,但現在不是了。」王傳志驚訝道:「你開什麼玩笑!」史天雄道:「計劃趕不上變化。設立特派員,是國企的重大改革,國務院原則要求統一行動。部黨組經過慎重考慮,決定等國務院總體方案出臺。」王傳志將信將疑看著史天雄,「信息時代了,怎麼會出這種笑話……」史天雄道:「你可以打電話問問陳部長,看看我是不是假傳聖旨了。這次,我的主要任務是聽紅太陽扭虧方案,順便來天宇看看拓展海外市場的準備情況。因為變化突然,陳部長讓我親自來解釋一下。看到這種情況,說明部黨組取消這個決定非常及時。」 王傳志沒聽出什麼破綻,信了八九分,笑道:「我怎麼信不過你呢!突然設了特派員,把我打個措手不及。本來,我準備住院大修了……你看這事弄的。中層以上領導和各分公司領導都到齊了……真是……出了一個小插曲,你可別往心裡去呀。天宇對上級的決定,從來沒含糊過。老弟回去可要多說主流哇。下午,你還是接見接見天宇的各路諸侯,晚上再和他們一起吃頓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老弟千萬別拒絕。」 史天雄只好答應了。瞅個去衛生間的空閒,用手機向陳東陽簡要報告了這邊的情況,要求陳東陽暫時認可他的機斷處理後,史天雄才徹底放鬆了。 吃了天宇豪華的諸侯宴,簡單聽了王傳志的彙報後,史天雄和楊世光去紅太陽附近的三泰賓館住下了。王傳志已經明白史天雄不是個好對付的人,也不挽留史天雄,回家。 史天雄和楊世光到三泰賓館住下後,史天雄突然間感到心裡空空蕩蕩的。楊世光也意識到事情這麼處理不太合適,擔憂道:「天雄,這仗打得有問題。你不上任,你自己被動。你在天宇呆下去,王傳志能把你怎麼樣?」史天雄歎息一聲,「是不能把我怎麼樣。我走這一步,初衷不是要正局級名分。天宇這麼下去,早晚要出大事。與人鬥,其樂無,窮!這是一句添個逗號的毛主席語錄。我要是以特派員身份來天宇,有兩個前途。第一,當個牌位,做個正局級寓公。第二,王傳志表面上把權力都交給我,然後設法讓天宇全面滑坡,他有這個膽量。第二種前途可能性更大。天宇每年能給國家上繳二十億利稅,能為社會提供近十萬個就業崗位。我抱著特派員身份不放,我就可能成為百身難贖的大罪人。家國同構,家企同構,一天不改變,中國就無法談什麼偉大復興。」楊世光不解地問:「你對天宇的問題分析得這麼透,你又決定搞實業,這次你為什麼要選擇退縮?」史天雄道:「我更願意成為王傳志的實際助手。」 兩人正說著,陸承志打來了電話,埋怨史天雄不能忍耐,告訴史天雄一個消息:下午黨組開了會,組織計劃司副司長已經有人當了。這意味著史天雄已沒有退路,如果到天宇任實職不能實現,他就被掛起來了。好在陳東陽態度很明確,表示支持史天雄到天宇任實職。 第二天一大早,楊世光陪著史天雄出現在西平市一個保持著幾十年前原貌的老街區。在老街舊巷轉了半天,楊世光感到有點寡淡了,史天雄的前途未蔔,自己這些天的努力很可能就白費了,想想這些,皺著眉頭說道:「天怪冷的,肚子也咕咕叫了,沿街都是販夫走卒上班族,沒大看頭。找個地兒,填飽肚子幹正經事吧。我有一個直覺,這次你不能在西平久留。」 史天雄像是在和楊世光賭氣,說:「我倒真想在西平呆上一星期,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事。這種場景,是沒有燈紅酒綠、紙迷金醉的夜生活好看。可它耐看。因為這才是最本質、最基礎的中國人的生活。中國的未來,是從這裡生長出來。你信不信?」楊世光笑道:「我不跟你抬杠。我真服了你了,這種時候,你還能產生詩興,不簡單。」 兩人說笑著,拐進一條兩旁還長著幾棵香樟和銀杏的稍稍寬暢的老街。看了指示牌,他們知道這條街名就叫銀杏街了。街很長,不是太直,幾條細窄的巷子與它相連,這使它比剛才穿過的幾條街巷又多了幾分人氣。遠遠地,他們看見了一個街巷交叉口的銀杏樹下佇立著一個女人。女人身邊放著兩個黑乎乎冒著白煙的東西。又走幾步,看見樹下有一張小桌,四五把小凳,一個案板挨著青磚的牆放著,上面擺著麵條、時令青菜和七八個裝著各種調料的瓶子。女人顯然已到中年,身體單薄,神情憂鬱但卻顯得健康,有一種親切的家常美。一個寫著「下崗一元面」的小木牌子,孤零零地靠在銀杏樹幹上,樸拙稚嫩的幾個黑字,羞答答地看著路人。此時,這個小木牌在史天雄眼裡,卻像一個時代的徽標一樣醒目,引得他不忍離去。女人下意識地搓著圍裙,露出三分之一的一口米粒白牙微笑了,卻沒招徠生意,難為情似的說:「這毛筆字是我兒子寫的,寫得太醜了。」楊世光問道:「為什麼要起這個名字?」女人實實在在答道:「我下崗了,我們那個誰在鎖廠上班,眼見也要下崗了。下崗人賣面,也想讓下崗人吃得起。就起了這個名字。」 史天雄拉個小凳子坐下,「每人來兩碗。」 女人應一聲,忙碌起來。 趁著煮面的工夫,楊世光把這個賣面女人的底細都盤查了出來。女人叫毛小妹,是國棉六廠的擋車工,十六歲進廠,幹了整整二十年,遇上減員壓錠,下崗了。這時間,史天雄一直盯著小木牌看,思忖著什麼,像個得道的高僧。 楊世光吃完第二碗面,連聲說:「好吃,好吃,再來一碗,天雄,你也來一碗吧。」毛小妹站著沒動,笑著說:「先生,兩碗足夠了。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心人。」楊世光說:「我們真的還能吃。」史天雄這才開始說話,「這位楊先生一次吃過八塊壓縮餅乾,胃已經撐大了,你給他煮吧。你這一元面,一碗能賺多少錢?噢,我不該問。」楊世光湊趣道:「你確實不該問,商業機密和女士的年齡都不該問。可惜我剛才問了毛小姐的年齡,現在你又問了她的商業機密。」毛小妹掩嘴笑著,「兩位先生真有意思。我賣個小面,有郎個秘密可言喲。一碗毛利有兩毛,交交雜七雜八十來種費,淨利有一毛八,一天賣七八十碗,能賺個十三四塊錢,加上政府每月發的一百五十元生活補貼,有五六百元,加上我們為民,哦,就是我愛人每月二三百元工資,日子馬馬虎虎還能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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