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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週一下午,史天雄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了陳東陽部長的辦公室。陳東陽和常務副部長陸承志向史天雄宣佈了部黨組上午做出的決定。史天雄一聽,就愣住了。天宇集團這幾年在王傳志的領導下,成績顯赫,九六年上繳利稅已超過二十億元,在電子行業裡已經進入航空母艦級的超大企業了。史天雄說道:「我的本意是去紅太陽,那裡更需要我。王傳志在天宇做出了很大成績,我去了恐怕幫不了什麼忙。」陳東陽神色凝重地說:「天雄同志,你不要忘了,紅太陽集團也曾經是中國電子業的一面大旗。政權賴以存在的根本是什麼?是資本的支持。資本說到底,是由一個個人掌握使用的。國有資產近幾年出現的問題,可以說相當嚴重。天宇集團的狀況,可能並不像我們期望的那麼好。老陸,你把那些材料給他看看。」

  陸承志從一個檔案袋裡掏出一疊東西,擺放在史天雄面前,「這是近一年,反映天宇和王傳志可能存在問題的材料。你可以帶回去看看,然後還給我。當然,這裡面大部分的匿名材料,並不完全屬實,但總能反映一些天宇集團存在的問題。記住,這裡面的內容,不能擴散。」史天雄一目十行地看著那些匿名信和聯名信。陳東陽接著說:「八十年代風雲一時的企業家,如今都去了哪裡?第一屆全國優秀企業家,升遷的升遷,離退休的離退休,栽跟頭的栽跟頭,除了承業同志在苦苦支撐,還在一線的,還有誰?這幾年,五十八九歲現象,日益嚴重,簡直到了觸目驚心的程度。號稱紅塔之父的褚時健,也晚節不保了。必須承認,王傳志是個很能幹的人,為國家做出了重大貢獻。部黨組希望他能收個豹尾。」史天雄抬起頭,接道:「如果我沒記錯,王傳志今年還不滿五十周歲。這種安排,會不會產生什麼副作用?」陳東陽道:「應該不會。如何保證國有資產高效安全運轉,國務院正在研究一攬子解決方案。向國有大型企業派特派員,可能要形成一種制度,有幾個部委已經開始做試點工作。這次派你去天宇,也是想摸索出一些經驗,供國務院制定這項法規時參考。正因為這幾年天宇的發展勢頭強勁,我們才決定把你派過去。項明遠這個黨委書記,黨性和人品都不容懷疑,可惜能力差一些,又對權力太敏感了。這些材料,恐怕多半是他授意的。這也是部黨組謹慎處理這些材料的原因。我個人是反對動不動就告狀上訪的。我更反對揪住別人歷史小辮子不放。人無完人,王傳志也不是完人。黨組希望你到天宇後,能和王傳志處好關係。如果你和他能夠相互配合,我們就沒理由擔心天宇的未來了。天雄同志,你的擔子很重啊。」

  名義上,史天雄由副司長變成了正司局級特派員,升了官,陸小藝也不好過分發作。但是,深知中國官場規矩的陸小藝知道,丈夫已經偏離了電子信息部的權力中心,滑向了不可知的、難以控制的邊緣了,她自然沒法高興。陸震天得到這個消息,竟十分高興,當即表態道:「這是好事。天雄什麼都不缺,缺的只是基層工作經驗。他的信仰堅定,對党和國家忠誠,如今又多了一份勇敢,走的都是正路。」

  陸震天一表態,蘇園也不好再說什麼反對意見了。但她還是覺得有必要敲打敲打這個養子兼女婿。陸震天提議的慶賀晚宴結束後,蘇園苦口婆心起來,「官員外放,不升就叫謫,幾千年都是這樣。好在特派員前面還有個正司局級,這個家宴也算有個說法了。天雄啊,你六歲到這個家,我和你爸從來都把你當親生兒子來看待。你爸對你還有點偏心眼。『文革』初期,你爸自身難保,在蘭州當副司令的老部下提出帶走一個孩子,我們首先送去的就是你。你親爸親媽的問題那時還沒結論,不把你保護起來,怎麼辦?你要當了狗崽子,下了鄉,能有今天嗎?你們部隊要去打仗了,我和你爸商量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忙讓小藝到部隊跟你結婚。那彈片虧得只傷了你的腿,否則……」陸震天厭煩地瞪了妻子一眼,「有完沒完?說這些做什麼!」蘇園笑彎了柳葉眉,「天雄不是要去西平嗎?你不是也經常要求孩子們不能忘記歷史嗎?你說承偉不成器,不走正路,這個家今後只能指望天雄了。他要是忘了本,飛走了,我們怎麼辦?」

  史天雄強笑著,「媽,你放心,這些我都記著呢。咱們這個家,不缺官,也不缺錢。你就放心讓我去闖一闖吧。再說,我的戶口還留在北京,編制還留在部裡,實際上等於出個長差。」陸震天接道:「早晚他會回來的。」

  早晚會回來?早是多長時間?晚又是多長時間?陸小藝想不出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開始給陸承偉撥電話。她需要有人幫助她。

  最近一些日子,陸承偉蟄居西山別墅,重點思考了亞洲金融危機會對中國今後幾年的經濟產生什麼影響這一重大問題。餓了,能吃上顧雙鳳親手做的江南小吃;累了能享受到顧雙鳳這個深陷愛河的女人提供的極富創造力的服務,日子過得甚是逍遙。史天雄刮起的家庭風波,他連一個波紋都沒感覺到。確實,這個時候,陸承偉在陸家還只是一個局外人。

  局外人和局內人的差別,不過是門裡門外、幕裡幕外而已。房子沒送成,陸川的大工程還沒正式啟動,陸承偉想到了應該用其它辦法贏得父親的心。中國特色之一,就是政治話語在經濟生活中依然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回想自己這十幾年走過的路,他深知陸震天三個字蘊藏的巨大能量。這能量多半時候像一輛重型坦克,能把通向目標道路上的一切障礙消除。還有個別時候,這種能量還能夠直接轉化為金錢。陸承偉斷定,在今後的十年裡,圍繞政策做文章,仍有無限的商機。那麼,一定要把父親這張威力無窮的牌打好。

  機會說來就來了。幾天前,晚報上登出了一則消息,說有一批具有文物價值的郵票將在國際會展中心拍賣,其中有一枚毛主席一九四二年寄給冀魯豫某將領信上貼的郵票最為珍貴。這則消息喚醒了陸承偉塵封已久的記憶。「文革」前,陸家最為珍貴的東西,就是毛主席親筆寫給陸震天的一封信的信封,上面貼著一張印刷粗糙、圖案簡陋、在陝甘寧邊區和其它根據地可以流通的郵票。這封信的原件早就進了檔案館,陸承偉只記得這封信是對陸震天寫給毛主席一封信的回復,毛主席在信中回答了陸震天在一九四二年日軍「五一」大掃蕩後提出的若干問題。陸承偉記得父親說過,毛主席這封信的主題和著名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相近,一個是回答林彪提出的「紅旗到底還能打多久」這個問題,一個是回答他提出的「用不用堅守華北根據地」的問題。「文革」期間,這個信封被抄家的紅衛兵拿走了,從此再無音訊。

  抱著碰運氣的態度,拍賣的這天上午,陸承偉和顧雙鳳帶著空白支票,出現在會展中心的拍賣大廳。陸承偉一看放在玻璃燈箱裡那個放大的信封,心跳登時加速了。這次拍賣會的主角,果真是自己家裡那件珍貴的文物。促銷小姐解說著:「這張郵票最珍貴的地方,不僅僅是它是毛澤東用過的,更重要的是毛主席寫信封時,在郵票上留下了半個冀字。據考證,毛主席到延安後,基本上沒有用過郵票,這封信為什麼要貼上郵票,至今還是一個謎。」陸承偉想起來了,這封信還與剛剛故去的鄧小平有關。毛主席寫完回信,交給去楊家嶺看他的鄧小平看過,並要鄧小平帶給陸震天。鄧小平說他要在延安等著開七大,暫時走不了,毛主席興之所至說:「那就寄給他吧。」說著,在窯洞裡找了一個貼了郵票的信封,寫了地址。說是地址,實際上就是陸震天指揮部隊的名稱。後來,這封信還是通過機要通信,交到陸震天手裡的。半年後,陸震天見到了鄧小平,知道了事情原委後,也是興之所至,專門跑到分區郵電所補蓋了郵戳,然後當做寶貝珍藏起來了。

  陸小藝趕到陸承偉的西山別墅,陸承偉剛剛用八十八萬天價,買回了本來就屬￿自己家裡的寶物,正開著卡迪拉克,哼著《抗日軍政大學校歌》,走在回西山的路上。顧雙鳳還沉浸在剛才拍賣場驚心動魄的競價場面裡,小心撫摸著裝在楠木匣子裡的信封,說道:「我真怕有人喊出一百萬。」陸承偉接道:「那我就會讓你喊兩百萬。我的底牌是不惜代價,得到它。這個收藏人這回可發財了。」顧雙鳳疑惑起來,說道:「報上為什麼不提你爸爸的名字?毛主席寫的陸震天幾個字並不怎麼草嘛。」陸承偉伸手刮一下顧雙鳳的鼻子,笑道:「傻丫頭,公佈了名字,它不就成我家的私有財產了,收藏人還怎麼發財?」顧雙鳳噢噢了兩聲,突然叫起來:「虧了,虧了!不該花這筆錢。既然你已經認出來了,問他們要 ,他們敢不給你?這錢花冤枉了。」陸承偉說:「一點都不冤枉。他們沒把它當廢紙扔掉,應該得到這筆錢。可惜沒人喊出三百萬。不過,八十八萬也不錯,八十八萬能彌補老爸一大缺憾,值。」

  看到家裡失而復得的寶物,陸小藝的心情還是沒有好起來,皺著眉頭把家裡這一段發生的一切都講了出來。

  這回輪到陸承偉震驚了。他沒有想到史天雄會突然間決定退出政界。在他長遠而龐大的計劃裡,他和史天雄應該是一架飛機的雙翼,一邊政治,一邊經濟,缺一而不可。飛機折去一翼,還叫飛機嗎?為什麼要派他到天宇集團當特派員?陸承偉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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