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王金栓上校的婚姻 | 上頁 下頁 | |
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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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芝答道:「能認得幾百個字,小瑞也能背幾十首詩了。聰明倒聰明,可有什麼用?我能供起兩個學生?一想起這,我這心裡就發愁。」 王金栓再看看靈芝,一句話滾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一疊錢,從中抽出五張,遞過去,「給孩子添件衣裳吧。」 靈芝不接錢,也不說話,低頭咬指頭。王金栓看見靈芝的襯衣,馬甲型背心上繡的幾個花瓣透過襯衣的幾個破洞蹦了出來,他又拿出五張錢合在一起,道:「你也買件衣服吧。」 靈芝取出指頭,抹一把淚,只一個姿勢固執地定在那裡。兩人就那麼看了一會,王金栓像是被一種神秘的飛行物擊中了,手一直僵在那裡,吐出一個聲音:「我一個人也用不完,你先拿著吧。」 靈芝突然抓過錢,蹲下身子,慢慢拉過一雙兒女,猛地在兒女臉上親吻起來。王金栓默默地看完這一幕,心裡有點敬佩這個女子了。大侄子車禍後並沒立即死去,闖禍的司機早逃之夭夭,似乎這—切都在考驗著這個女子的堅韌,她靠賣血把丈夫的生命又維持了七十天。王金栓知道這件事情,二叔事發後曾去信給他,請他托關係幫助查到那輛車,能賠一些錢給這個家,幾十年來,王家灣就出了王金栓這一個人物,有了災難免不了都巴望他。他卻只能保持緘默。他明白,自己便是公安部長,也無法破了這個無頭案了。現在回想自己的態度,心中就生出歉疚了。當時無論如何也該寫封信過問一下這件事,寫封信又不需要多長時間花多少精力的,這件事情自己做得太無情。他感到自己應該用什麼方式彌補一下這個過失,自己應該有這樣的力量。為什麼苦難也是一個欺軟怕硬的怪物呢?王金栓這麼想著,似乎要把一個什麼決定在這一瞬間完成。 「三叔,三叔」,靈芝擦乾了眼淚,「你,你一個人過活兒,也不是個長法。我去叫爺爺來,你快把衣服換下來,我給你洗洗。」 「還是我去看二伯吧,」王金栓站起來,「他年紀大,走路不方便。」 靈芝站在門的當中,一動不動,柱子端著臉盆立在門外。王金栓拿過旅行包,取幾件換洗衣服。靈芝端過洗臉盆朝地上一放,拉著兩個孩子走出院子。 王金栓在二伯家拉呱到正晌午,剛要吃飯,柱子和小瑞扒住門框站著,頭朝屋內張望。 「日你媽真是貓脫生的,吃個屁你們都能聞到,」大嫂從碟子裡捏出幾顆花生米,罵著塞給兩個孩子,「回去給你媽說,你奶不是開糧店的,早分開另住了。」 兩個孩子並不接。 「媽那個×,嫌少不是。」大嫂踅回飯桌又撿了兩顆添上,「接住快走吧。」 兩個孩子仍不動。 「啞巴了?想挨打吧。」大嫂揚起了手。 柱子說:「媽叫我喊三爺爺去吃飯。」 王金栓已經感覺到靈芝和大嫂間的仇視,轉身對二伯說:「剛才靈芝說過的,只顧說話忘了這事,我還是過去吃吧。」 老態龍鍾的二伯直起腰杆,對王金栓道:「你就去吧。」 王金栓牽著兩個孩子回到自家的院子,一眼便看見自己的衣褲晾在鐵絲上隨風飄動,看見那條內褲和洗乾淨的手帕,他頓時感到不自在,進門時便不敢看靈芝的臉。 桌上擺著五個菜,一壺酒。兩葷兩素,還有一條魚。王金栓搖搖頭,沒說什麼。上午有那些錢,有一部分已經變成酒菜了。他自斟一杯,一仰脖,咽下了。再喝一杯,才發現桌上再沒另的碗筷,忙扔下筷子道:「快過來一起吃吧。」 靈芝從廚房拿了筷子過來,就和兩個孩子一起坐在桌前。兩個孩子吃一口,就轉過臉眼巴巴地看著靈芝,靈芝點下頭,兩個孩子才又動一次筷子。王金栓過一會兒便看出了名堂,對靈芝說:「孩子嘛,不要管得太嚴,弄不好長大性格就古怪,到社會上缺少競爭力。」 「想吃什麼你們就吃吧。」靈芝吩咐道。 兩個孩子頓時狼吞虎嚥起來。王金栓看著看著就笑出聲來,「你瞧,真像兩隻小豬崽。」 靈芝一抿嘴,把半條魚夾進王金栓碗裡。 07 一個突發事件改變了王金栓的情感航線,他沒有機會給剛剛破土的一枝嫩芽澆水施肥了。 兩大人兩小孩正在吃飯,旅裡的人有幾個惶惶張張闖進院子。一個中年婦女邊跑邊喊:「金栓兄弟,金栓兄弟,快去救人吧。」 王金栓放下飯碗,披上軍衣沖到院內,拉住中年婦女,「三嫂,是跳井,還是喝藥了?人在哪裡?」 中年婦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們把人搶去了,十幾個人,攔都攔不住。」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說清楚。」 「快走吧,全指望你了,」中年婦女扯著王金栓的胳膊,「再慢就遲了。」 王金栓回頭望了靈芝一眼,神上袖子向院外跑去。 村口圍了一群人,鬧轟轟的,不時蹦出尖利的爭吵。王金栓走到跟前,人群主動讓出一條縫隙。 十幾個外鄉男人圍成一個圈,面對著王家灣的男女,慢慢向村外的大路滾動。圈內,兩個精壯漢子挾持一個年輕女子跟著人圈滾。年輕女子被反剪雙臂,散亂的長髮垂成半個筒裝著女子的臉,每一次挪動,長髮一擺,黑髮的縫隙裡就閃出一抹慘白。手持棍棒鐵鍬的王家灣男人從各個院落朝這個路口彙聚。「不要亂動,再動我就宰了她,她是我的人,我有她爹寫的字據。」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一張軟遝遝的白紙在人圈中央的空中一閃,又不見了。王家灣的男人們不由地後退幾步,人圈又向外面滾動了一大截。這分明是赤裸裸的綁架,稍有不慎,一場大規模的械鬥就要爆發。王金栓看准一個寂靜的空隙,大聲說道:「大家都不要亂來。」 外鄉人沒想到一個軍官會突然出現,都愣住了。 「誰是領頭的?」王金栓擋住人圈的去路大聲問道:「光天化日,你們想幹什麼!無法無天。」 著—身皺巴巴西服,梳著分頭的中年漢子從圈子裡走出來,嘴沒張滿口板牙就露了出來,右臉上一道長長的疤痕在陽光下生出幾分猙獰。 「是我,怎麼樣?」板牙疤瘌漢子看了王金栓一眼,色厲內荏地說:「她爹欠了我的錢,還不起,就答應把她給我做老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拿不到錢,找到人帶走還犯法?」 「犯法!」王金栓向前走一步,「錢是錢,人是人,你這麼做就是綁票,啥時候都犯法。」 「她爹答應的,不信你看看字據,還按有手印呢。」板牙疤瘌漢子的口氣又軟了一些。 「她爹是她爹,她是她。」 「父債子還,天經地義的,能有錯?」 人群裡喊出一個聲音,「金栓哥,這是個壞種,仗著幾個臭錢欺負多少人,你掏槍把他崩了算了。」「他吃喝嫖賭放高利貸,五毒俱全,金栓哥,崩了他。」又一個聲音附和著。 「崩了他。」「崩了他,我償命。」「留著他是個禍害,別放走了他。」人群中傳出憤怒的叫喊聲。板牙疤瘌漢子後退—步,看看王金栓,目光再沒離開王金栓的腰。 「先放了人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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