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王金栓上校的婚姻 | 上頁 下頁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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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王金栓家的老宅院座落在趙河岸邊,一條不長的小路拐了六個彎,消失在河堤的一片槐林裡。 玲兒隨軍後,房子一直空著。第二年,二伯來信說,宅子空了不好,正巧他二孫子秋天結婚,家裡房子不夠住,看能不能把房子借給他長孫媳婦靈芝和兩個孩子居住。半年前這個大侄子出車禍死了,王金栓知道這事,當即回信,表示願意,只是要為他留出一間,回去時也好有個落腳的地方。 和玲兒離婚後,王金栓只能和玲兒住在一套房子內。玲兒每天仍要準備兩個人的飯菜,王金栓推辭了幾回,見玲兒總在這時以淚洗面,就又在一起吃飯。久了,王金栓就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危險。別人說什麼閒話倒不怕,關鍵是過了幾個月,玲兒仍沒有準備再婚的跡象。勸了玲兒幾回,玲兒總很固執,非要等到王金栓結婚了,她才能考慮這件事。王金栓感到很痛苦,但又無可奈何。自己短時間內已無心再婚,這麼耗下去,不是要毀了玲兒的後半生嗎?本以為離婚後,自己的狀態會有好轉,過了一段索然無味的感覺又產生了,一種無事可做的惶惑使他不得不重新去審判這次離婚。自己顯然不能獨自一人走完那還很漫長的人生,這麼下去註定是一事無成了。這個念頭折磨得他迅速憔悴下來。玲兒顯然發現了這一點,飯菜更加精細。王金栓又多了一種精神恐懼,他以為這個女人已經在可憐他了。 終於有一天,他忘了閂門,半夜聽到一陣女人的泣咽聲。開始以為是夢,仍閉眼睡著,過一陣,眼皮自己睜開了,玲兒正穿著內衣坐在床邊哭哩。其時已到深秋,涼意濃濃,伸手拉住玲兒的胳膊,觸到鐵棍—般。忙坐起來把衣服披在玲兒身上。玲兒哭一句:「俺看不見別的男人,」伏在王金栓身上顫慄了。 後半夜,玲兒沒有走。 王金栓清晨醒來,看見玲兒還枕在自己懷裡安睡,知道這問題再不解決就要出事。自己又不是市長,可以特批一套房供玲兒戀愛,玲兒就得住在這裡。住在這裡就免不了發生這樣的事情。思前想後,沒有發現再回到這種關係中有什麼道理,他不能再給玲兒任何可以靠得住的東西,得有個決斷。要麼玲兒離開,要麼他離開,這樣,離婚的問題才算有個了結。自己無法離開,這裡有他熱愛的工作。那就只能要玲兒離開。玲兒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想到把玲兒調回涅陽的辦法。自己中學的班主任現在已做到了副縣長,這事情就不難辦。 和玲兒說了這辦法,玲兒笑了,笑得有點怪異,對他說:「我知道我們的緣份盡了,我不走你也不會再成家。那我就回去吧。」 事情辦得很順利。玲兒在第二年初夏調回了縣皮革廠。 把玲兒的事作個了結,王金栓這才出順了一口氣。 在縣城幾個同學家喝了幾次酒,每次都喝得爛醉如泥。同學問他今後的打算,他知道這都是些好意的但又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關懷,也就沒做明確回答。 自己難道就清楚嗎?到了他這樣的年紀,還用得著自己說謊嗎?他原想投入全部身心,搞一個局部戰爭理論研究中心,沒想一提出來,都認為他在做白日夢。編制呢?經費呢?再說,搞這樣一個機構,研究出什麼成果能有什麼用?局部戰爭,打起來總要打個頭尾,大不了交點學費,王金栓在很長一段時間,強制自己看每一份報紙,品嘗每一種市面見得到的茶葉,每一次電話鈴響,他都去接,可收穫的仍是空虛。每日要王金栓完成的工作,他認為只用半小時時間足矣。剩下的七個半小時呢?還有那漫長的黑夜裡那些非睡眠的狀態,該去怎麼填補?總該還有一件什麼事情可幹。可這個事情是什麼呢?王金栓不知道。他只知道把這些想法說出來在常人眼裡十分可笑。享一享天倫之樂的權利已被剝奪了,再說,已經過了幾年家庭生活的王金栓委實沒能感受到太多的幸福感,即便再加上一兩個小孩,撒著奶腔給你背誦幾首古詩詞,講一些天真無邪的話語,逗得你前仰後合幾回,過後了,難道就能認定這叫滿足?王金栓對此深表懷疑。和玲兒的婚姻,唯一可使他感到慰藉的,是玲兒社會地位的變化,她從一個農民變成了一個制皮鞋皮衣的工人。關鍵是玲兒的後代也將是城裡人。王金栓覺得這該算是他辦的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的意義,在它完結之後,如此清晰地顯現在王金栓眼前,他隱隱生出幾分自豪感。這麼說來,這幾年並沒有白白流逝。自己已經是副營職軍官,那條軍規隨時可以發揮作用了。十幾年的苦鬥,終於體現出了價值,他心裡掠過了一股欣喜,就像一個黑夜裡的跋涉者,看見了東方天際的一片魚肚白,太陽就在前面等著。婚姻裡竟能生出這種樹木,王金栓有點驚訝。 一次酒醒之後,他向朋友借了一輛車,準備回老家看一看。 推車爬上河步口,就是那片槐林。槐花早謝了,淩亂地躺在地上,一朵朵都變得枯萎,變得肮髒。他在那裡佇了一陣,不由地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歎。再往前,就是自己的家,包圍在初夏的陽光和斑駁的樹蔭裡。 剛到門口,一條兇惡的花白大狗夾著駭人的叫聲撲了過來。王金栓一怔,隨後就聽到一個女人脆脆的聲音。 「大花,大花——」狗便不叫了,「是三叔回來了。」 眼前就是任媳婦靈芝。高高的身條,又紅又白又黑的皮膚,紅的是臉,黑的是小臂和手,白的是小腿和大臂,烏亮的頭髮挽在頭頂,眼睛裡溢出的全是笑,在紅白雞群裡一閃,留下一句話,眨眼就不見了。 「柱子,看著狗,讓你三爺進來。」 王金栓剛進院子,靈芝已穿好外罩從東廂房走出來。 「你打回信說要回來看看,也沒個准信兒,這幾天,柱子和小瑞整天都在念叨,還不快叫三爺爺,都五六歲了還不懂事。」 「三爺爺。」兩個孩子怯生生地叫著。 王金栓放好自行車,問道:「三叔的身體還好吧。」 「老樣子,天一冷就喘,天一暖就好些。」靈芝掏出鑰匙打開正屋的房門:「屋內我打掃過,被子我都曬了。」 「我寫信留一間就中,你們娘仨住一間廂房也太擠,以後還是搬到堂屋住吧。」 「孫子小,上躥下跳弄得太髒了。」 吃了幾個荷包蛋,王金栓道:「靈芝,老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你今年不到三十吧?」 靈芝咬咬指頭,反問道:「三叔,事都辦妥了?」 「都辦妥了。牆上這剪紙都是你做的?」 「屋裡沒住人,聽老人說,用些紅紙剪些動物貼一貼,避邪,我就亂剪了些貼上了。」 「日子過得怎樣?」話一出口,王金栓知道根本不該這麼問,這個家殘缺不全,如今還寄人籬下,艱辛明擺著。他把兩個孩子攬在懷裡親了親。 「慣了,早分開過了,農忙時,我哥他們來收收麥子,耕耕地,平時能幹多少幹多少,收下的糧食差不多也夠吃。養點雞換點錢,過年過節也能給孩子添件新衣。」 王金栓不由地抬頭看著靈芝,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能幫她走出苦海嗎?低頭看著兩個孩子,都長得漂漂亮亮,很有點靈氣,除了衣服破舊,和大城市的孩子沒什麼兩樣。他問小男孩:「柱子,識得多少字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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