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王金栓上校的婚姻 | 上頁 下頁


  實踐了多次,有數不清的姑娘惹得他怦然心動後,又迅速消失在萬頭攢動的人群。佯裝問路是最容易想到的接近辦法,重複了多次,不過多了一種分辨雪花膏香型的經驗,下面就無以為繼了。王金栓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方面缺乏必備的智慧。他無法一眼分辨出一個女子結沒結婚、有沒有對象,更別說判斷出對方是否也在注意自己。

  一個叫林娜的姑娘,經處長愛人引見,走進王金栓的生活。終於有了一天。

  這是一個長著丹鳳眼的土生土長的本市姑娘,身材適中,該笑的時候總是要笑,言語不多,差不多都要擊中要害,談的全是婚姻中的問題。王金栓逐步調整了自己看待這個問題的角度,第二次見面已經可以和林娜平等對話了。譬如家將來安在那裡,林娜覺得這不是個問題,應該老死在這個都市里,王金栓也不反對,只是補充應該贍養老人,林娜通情達理,就說:「那就每月寄一些錢回去。」問題就妥善解決了。

  接著就一起看一些電影和樣板戲,過程進行得十分順利。王金栓時不時覺察到一種虧空,一想今後的日子還長,就把充實寄希望于未來了。一次,林娜約王金栓陪她去買一塊布料,在店門前突然就碰上一陣風,一粒或是兩粒塵土飛進林娜的眼中,王金栓匆忙掏出自己的手帕遞過去,林娜淺淺一笑接過,一隻獨眼一看,手像觸了黃蜂,顫抖一下,手帕就飄然墜地,一個聲音響起了:「髒死了,你看看你那衣領!」

  王金栓下意識地縮縮脖子,誠心誠意接受了這種批評,襯衣約有兩個星期沒洗,那張手帕一個月前買來,記憶中從沒沾過水。在林娜約他吃湯圓的時候,王金栓沒有忘記換一件乾淨襯衣,臨出門又帶上了新買的手帕。

  在一個靠窗的桌前坐下後,王金栓恰如時機地掏出手帕沾沾額頭,其時天氣並不熱,林娜捉住這個動作後,回報一個八分滿意的微笑。王金栓在這個過程中發現林娜善解人意的優點,一時高興,跑堂的端來湯圓,他伸手去接,不想碗太燙,一傾斜,白瓷碗跌在桌面碰出一聲響,麵湯濺了出去,有幾滴直飛林娜的衣襟。王金栓忙拿手帕去擦,手伸過去,才發現那幾滴麵湯落在不宜在大庭廣眾眼皮下由別人去碰的位置,就把手帕塞進林娜本能抬起的小手中,兩個人都紅了臉。這一瞬間,王金栓品嘗到了渴望已久的幸福感。

  手帕已到林娜手中,王金栓手上仍有少許麵湯沾著。家鄉人在遇到這種情況,都是朝鞋底揩去。這種經驗這時起了作用,他右手在下降的途中,突然改變了方向,抓住了窗簾角搓了一把。林娜鼻孔裡就飄出一聲「哼」,手帕帶著明顯的不滿,劃過一個弧線拋了過來。

  這些磕磕碰碰時有發生,但終於沒能阻止這種關係歪歪斜斜地前進。兩人認識後三個月,王金栓被告知要去林娜家吃頓飯。王金栓明白,過了這—關,下面就可以商量婚期了。

  王金栓輾轉反側大半夜,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感冒了。胡亂吃些點心,便早早地去了林娜的家。

  飯菜正在準備中,林娜父親還沒下班,母女倆陪王金栓說了一會兒話,都下廚房忙碌去了。王金栓坐在收拾得一塵不染的客廳內獨自翻些舊報紙。時間久了,便覺咽喉處奇癢,下嚥幾口後,肚內感覺很不好。第三口痰湧上來的時候,他決定去一趟廁所。

  裡面是坐式的抽水馬桶,王金栓仔細研究後,果斷地掀開那個黑色的蓋子,吐了一口。轉身出來後,發覺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沒有拽開關拉水沖洗。路過廚房門口,林娜偷閒狠狠剜了他—眼。他再到那個古怪的舊沙發上坐下,一抬頭,便看見准岳母大人的身影閃到廁所那邊去了。不一時,他便聽到了一陣短促的流水聲。他的內心不禁一緊,喉嚨又不爭氣地癢了起來,低頭一看腳下,墨綠的舊地毯蔓延了屋子的四周,再去廁所解決很不明智。他又看了一張批《水滸》的舊報,小心地在屋內踱起步來,四處尋找下口的地方。門外又有腳步聲,他急中生智,跑到一個牆角,揭開舊地毯,把一口痰吐了出來。

  難題又被他順利解決。後來他就如法炮製了。

  吃飯的時候,他發現氣氛有點異常,母女兩個終不露一絲笑臉。倒是那個做大官的父親對王金栓的談話很感興趣。吃了一半,王金栓發現准岳母大人的目光一直盯在牆腳的那片地毯上,頓時冒了一身汗,談話也亂了方寸。吃完飯,他忙逃之夭夭。林娜送他到門口就果斷地停住了腳步。

  第三天,處長夫人傳來一句話:王金栓這個人本性難移。

  這次失敗的戀愛,帶給王金栓的是對潔癖的苦心培養。在他感覺在衛生習慣上完全等同一個城市人後,他又開始了與城市女人小心翼翼的接觸。

  重複的都是失敗。五六年中,他和十幾個姑娘一起吃過飯,看過電影,逛過破爛不堪的公園,最後終因意想不到的原因和這些姑娘分了手。原因大同小異,或因經濟、或因王金栓的雙親,或因王金栓已顯得古板的個性,或因王金栓對愛情程式化的解釋。連在做工會工作的初中生都主動離開了他。

  不久,王金栓對城市姑娘的恐懼成功地轉化成一種仇恨。回想起這些女人,竟一時分不出嘴臉,除了第一個姑娘的潔癖和最後一個姑娘近乎無恥的大膽,他再也尋找不到城市姑娘的什麼獨特性了。王金栓心中又重新產生了在小黑屋接受審訊時那種感覺,一個被他叫做枝子的姑娘終日在不經意當中,出現在他的幻覺中,重複做著一個動作:姑娘眼睛兩道電光一閃,只見兩條粗大的辮子黑亮黑亮,一條滾入呈弧狀的後背溝,一條正掠過渾圓的肩頭滑向飽滿、健康、結實的前胸,在那裡飄來蕩去。

  最後,王金栓得出結論:這些自命不凡的城市姑娘,全部的財寶,不過是她們偶然的出身和三大差別帶給她們更多的,也更容易成功的機遇。被她們挑來撿去,簡直就是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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