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王金栓上校的婚姻 | 上頁 下頁


  指導員拍拍他的肩,用那種苟富貴毋相忘的口氣對他說:「你是我接來的兵,又出了那麼大的事,我能不操心?我都打聽過了,說是你與林彪反黨集團鬥爭過,主要是看中你有軍事才幹,別的我也不清楚。到軍區好好幹,少說話,多幹事,吸取教訓,將來發達了,可別忘了我。」

  王金栓聽得懵裡懵懂,一一答應著。

  若干年後,已是副團職參謀的王金栓無意中看到一份絕密材料,知道當年小分隊執行的任務,是「5·71工程」中的一部分,用來謀殺毛澤東用的。這時候王金栓早無心仕途,並不後悔當年沒有充分利用這種資本。福兮禍所倚,世上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

  02

  這次人生奇遇,徹底更改了王金栓對自己人生道路的設計。最重要的一條經驗是要把路走得堅實安穩一些。第一次隨首長坐飛機,在飛機爬行的途中,他朝下一張望,滿街的人變得比螞蟻還小,他感到有些恐懼。加之政治風雲瞬息萬變,自己又是一個倔強而少變通的人,便一頭紮進軍事學術研究中去了。

  他決定做—個合格的參謀人員。漢光武帝劉秀發跡前,說過兩句表達志向的話,「做官要做執金吾,娶妻要娶陰華麗」,執金吾是王爺以上皇室成員出行時負責指揮鳴鑼開道的小官,陰華麗是劉秀在逛山時路遇的一個眉清目秀的村姑。這段典故流傳在王金栓家鄉一帶,王金栓並不覺著漢光武帝這麼想叫沒志向。

  他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手腳勤快、不問自家門前之少事的青年軍官。時間一久,連部長都看出王金栓的背上似乎背著太行、王屋兩座大山,開導他:「那件事當時他們沒結論,也就用不著平反,你是站在毛主席一邊的,不要感到自己是寫在另冊上。振作起來,我不喜歡年輕人弄得一臉暮氣。」

  王金栓依然如故,甚至於更加兢兢業業,年底又放棄休假,主動值班。第一個三等功就這麼不疼不癢地得來了。

  王金栓認定自己的處境中再無陷阱後,開始考慮自己的生活。部裡的首長和同事已多次過問過他的終身大事。一次、兩次可用「不急」來搪塞,多了就會讓人感到自己不近人情。

  在這些充滿溫情的關懷中,王金栓多少感到有點尷尬,心中多少有點十五隻吊桶七個上八個下的感覺。提幹之後,他莫名其妙地隱瞞了和核子的那種似戀愛非戀愛的關係。發現自己這種不誠實後,他知道不能改口了。關鍵在於這個枝子姑娘與他現在的生活再無關連,夢中有女子前來,多半也是那種白天在街頭刺得他眼亮的少女。閒暇的時候,就是那一個個黃昏,他的目光總要被偶爾遇見的一對青年男女牽引良久。他知道自己與核子的關係應該到了結的時候了。

  他用了三個晚上認真回憶和枝子的兩次接觸。和一次在大姑家,枝子跟在一個中年婦女走進大門,只睃他一眼,便一直勾頭坐在右面一扇門的陰影裡,連黑白胖瘦都沒辨出來。

  第二次技子來為他送行,和一個年輕媳婦一起來到他家。事先他並不知道,去縣城和幾個老師同學告別,回來時已是黃昏。青年媳婦說:「你們快說說話,俺們還要趕回去。」王金栓說了一句話。「出去走走吧。」枝子點點頭,跟著他一起沿著家門前的一條小路走到趙河岸邊的槐林中。『你初中畢業沒有『!」枝子說:「畢業了,沒考上高中。」「坐會兒吧。你家那邊有河嗎?」枝子說:『有,沒有趙河大。」「你一天掙幾個工分?」枝子說:「八分。」「一個工能頂多少糧?」枝子說:「不知道,沒算過,一年一個人能分百十來斤麥子,兩百斤玉米,五百斤紅薯。」王金栓看了一會槐花,突然扭頭去看枝子,只見兩條粗大的辮子黑亮黑亮,一條留在枝子寬厚結實的背上,一條正掠過渾圓的肩頭滑向前胸。王金栓忙把頭扭正了,急急地說:「我這個人脾氣不好,毛病很多……」還沒說完,枝子接道:「牙跟舌頭有時還打架哩。」王金栓說:「那,那,天不早了,你等我的信吧。」

  這不難算是戀愛。王金栓想:相互不很瞭解,一年多隻通了兩封信,見面連手都沒拉一下,也都沒談婚姻問題,提幹這麼大的事都沒告訴她……為什麼沒告訴她呢?

  王金栓明白自己提幹時已存了分手的心,頓時感到臉頰發熱。在這種時候提出分手的問題,會不會惹來什麼麻煩呢?王金栓最後決定這件事得分幾步走。

  提幹後,王金栓一直覺得像做一場大夢,這事連家裡也沒告知,他怕將來空歡喜。他先給家裡寫了一封信,編了一些理由,把—年前的經歷當成正在發生的事寫了,要父母去枝子家退婚。

  十幾天後,他給枝子寫了一封短信,明確提出分手的事。

  第三步是在第二步基礎上進行的。枝子一個月後回信了,信很短,只寫「同意」兩字。王金栓心裡過意不去,咬咬牙又寫了「婚姻不在友情在」之類的話,最後又把自己的前途描畫出兩條出路,一條有那麼一點光明,一條乾脆已到懸崖邊緣,枝子再過—個月,寫來一封長信,稱自己已感到發生了什麼事,像王金栓這樣的人是能出人頭地的,怪只怪自己不該存這樣的幻想,今後婚姻事一定要想實在一點。信的最後又祝王金栓婚姻美滿如意,前途無量。

  解決了這個難題,感覺上並不像是卸掉了一個什麼包袱,唯一的變化是,在某條街道、某個商店,或是影院、車站,長時間仔細窺視一個較為出眾的女子時,心中多出了幾分坦然。這個結果與他企盼的精神上奔放式的輕鬆、無拘無束的行動,相距還有三舍之地。因此,在以後的半年時間裡,他仍沒答應約見任何—個城市的姑娘。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增加了到公共場所去的次數和停留時間,一個不太明晰的目的誘惑著他:渴望一次真正的自由戀愛,就像保爾初遇冬妮亞那種的。王金栓固執地認為,介紹談對象,仍有一種包辦的陰影籠罩,一見面就拿著一把妻子的尺度去丈量一個姑娘,破壞了一種霧中看花的獨特感覺,這種起碼的待遇,自己作為一個大都市的青年軍官,享受一下乾脆就是份內的事,就像每週六進行的黨日活動,填了黨表後想一想,已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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