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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吃過早飯,歌舞團的演員三五成群拎著自己的樂器或者行李,朝大門口走,送他們去機場的大客車已經在外面操場上等候了。

  江月蓉背著旅行包,手裡拿著信,滿院子尋找合適的送信人。繞到一個花壇邊上,她聽見了唱兒歌的聲音:「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駕飛機;你拍二,我拍二,兩個小孩賣紅薯;你拍三,我拍三,三個小孩吃餅乾;你拍四,我拍四,四個小孩在寫字;你拍五,我拍五,五個小孩在跳舞;你拍六,我拍六,六個小孩看玩猴;你拍七,我拍七,七個小孩抓公雞;你拍八,我拍八,八個小孩戴紅花;你拍九,我拍九,九個小孩偷喝酒……」

  江月蓉看著兩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忘情地唱著兒歌、做著遊戲,不忍打斷,等到兒歌唱完才彎腰問道:「丫丫,你還認識阿姨嗎?」

  丫丫說:「你是江阿姨,銀燕妹妹呢?」

  江月蓉拍拍丫丫的頭,「丫丫真是好記性。你是龍龍吧?」

  龍龍歪頭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叫龍龍?」

  江月蓉拉過丫丫說:「丫丫,阿姨請你這位少先隊小隊長幫忙送封信,我想你一定能完成。」

  丫丫說:「我肯定會的,你要是要把信送到月球上,要等我當了宇航員才行,我的鴿子飛不了那麼高。」

  江月蓉笑道:「這封信是給你爸爸的。我有兩個條件:第一,必須在二十分鐘後再送到他的手裡;第二,不能讓第二個人看到這封信。你能做到嗎?」

  丫丫接過信說:「我沒有表,不知道二十分鐘是多長時間。」

  江月蓉說:「你們數數,數夠二十個一百,再開始執行這個任務,好不好?」

  兩個孩子拿著信,小聲數起數來。

  江月蓉直起身,朝遠處的大樓望一眼,毅然走出院子。

  兩個孩子認真數完二十個一百,走到大樓下,相互耳語了一會兒。龍龍一跛一跛跑上樓,無言地拽拽朱海鵬的袖子。

  朱海鵬低頭問道:「龍龍,有什麼事?」

  龍龍把朱海鵬拉到樓梯口,小聲說道:「朱叔叔,你見到丫丫姐姐就知道了。有個姓江的阿姨給你的信在丫丫姐姐手裡。」

  朱海鵬掏出信看了一頁,厲聲問道:「丫丫,江阿姨呢?」

  丫丫說:「江阿姨二十分鐘前走了。」

  朱海鵬說:「為什麼現在才送給我?」

  丫丫說:「江阿姨要我等二十分鐘,我要守信用!」

  朱海鵬跑到大門外,只看到個空曠的操場,昨夜這裡的繁華已無跡可尋了。他朝東南方向奔跑幾百米,手搭涼篷一望,除了山就是樹,除了樹就是山。一輛吉普車從院子裡開了過來。朱海鵬像一隻獵豹一樣,幾個躥跳,截過去,大聲喊道:「停車!」

  司機問道:「什麼事?」

  朱海鵬說:「你下來!」

  司機說:「朱司令,我是A師小車班的,奉劉政委之命,執行任務。我又沒有違章。」

  朱海鵬說:「少囉唆,讓你下來你快下來。」

  司機說:「我不下來。」

  朱海鵬粗暴地拉開車門,一把把司機拽了下來。坐在後排的一個中尉,翻到司機座位上,說道:「你是首長,怎麼能這樣呢?」

  朱海鵬說:「我借你們的車用用,回來我對范司令和劉政委解釋。你也下來,下來。」

  中尉嘴裡說:「好,好,你把他扶起來。」看見朱海鵬一鬆手,一踩油門,「小田,快點追車!」

  朱海鵬大罵道:「混帳——」也追了上去。

  常少樂在後面喊道:「海鵬,你瘋了,快點回去。」

  朱海鵬揮著手中的信,「怎麼能這樣?說走就走?」

  常少樂問:「什麼走不走?」

  朱海鵬說:「江月蓉調到北京了。不行,我得把她追回來。她走的理由莫名其妙。我不怕,我怕什麼。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得追她!」

  常少樂吼了一聲:「朱海鵬!你給我冷靜點!小四十的人了,輕重緩急你不懂?方副司令醒過來了,醒過來沒看見你,要我們找。你去追吧,追吧。方副司令有話對我們說。」

  朱海鵬把信裝好,搖搖頭說:「她已經下了決心,追上也沒用。」

  常少樂說:「你知道就好。你要不想讓你的後半生一塌糊塗,你就認了吧。月蓉可真是個識大體的好女人。可惜你無福消受。快走吧。」

  病房裡已經站了七八個人。

  方英達看見朱海鵬進了屋,說道:「齊了。現在我很清醒,有幾件事該給你們說說。再不說,恐怕就沒機會了。我死後,喪事從簡。戰士們要送送我,我不反對。但我有兩個要求,第一,不准哭,軍人,從來就是流血流汗不流淚,哭哭啼啼,成什麼話?第二,不要放哀樂,我不喜歡聽,要放就放軍歌吧。我戎馬一生,沒有任何積蓄,對三個子女,沒留下任何遺產,遺言只有兩句話:認認真真做人,兢兢業業工作。小三和朱海鵬留下,你們出去吧。」

  屋內只剩下三個人了。朱海鵬有點緊張。

  方英達輕輕地歎了一聲,「我膝下無兒,一直把小三當兒子養哩。小三也算爭氣。海鵬,我只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永遠把小三當成你的親人看。你全面,有眼光。小三有你的支持,我就放心了。方家四代人,由商到兵,再由兵到商,走了一個輪回。你能答應嗎?」

  朱海鵬說:「我答應你。」

  方英達滿意地笑了,「很乾脆。小三兒,把你媽請出來吧,我想單獨和她待一會兒。」

  方怡把紅綢解開,把相框遞給方英達,掩上門出去了。

  方英達緊緊抓住相框,看著十九歲的妻子,呢喃著:「怎麼這麼重啊,二十六年沒見了,你是不是發福了?不對,你沒有那種發福的身材。我老了,確實老了,抱不動你了。那邊的日子怎麼樣啊?你還是那個樣子,沒有變,少言少語,用眼睛說話呀。娶了你是我的一項成就,這是粟司令員說的。是的,我也這麼看。可是,你怎麼能半道上扔下我和孩子們就走呢?我不怪你,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人很多時候鬥不過自然,真的鬥不過呀,那個時候又是缺醫少藥……現在好了,好了,我還是鬥不過,鬥不過呀!淑娟,淑娟,我們只做了十二年夫妻,連半個銀婚也不夠啊!你沒做夠,我也沒有做夠……我想讓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讓你認得我……為了讓你一眼認得我,我不敢火化,燒成了灰,你就看不見我了,看不見就找不到了,找不到還怎麼做夫妻?你說過要等我的,你可不能失信呀!你三十三歲,我六十三歲,老夫少妻……你不會已經嫁了人吧?你要是嫁了人,我絕對饒不了你……你不會,你不會!你不是那種人!下個清明節,小三去把你接過來,我們一起鎮守這片紅土地。你,你別扯我的袖子……太沉了,太沉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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