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突出重圍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只過了十分鐘,再等一等。李鐵這傢伙有肉不吃豆腐,估計是準備暗下殺手。注意他們巡邏隊的活動規律。」

  「我早掐算出來了,四十分鐘往返一次。」

  雲層漸漸叫風吹薄了。終於,三長兩短的手電光從河對岸土崗上射過來了。唐龍揚起手臂揮揮,突擊分隊帶著兩根大繩躍人河中,朝河對岸遊去,泅渡加強營主力四人一排,相跟著,保持著隊形跟進河中。約有十來分鐘,四百多人全部渡河完畢。

  唐龍從灌木叢中站起來,說:「發信號彈。」

  三顆紅色信號彈劃破了夜幕,喚醒了河東岸蜇伏了小半夜的鐵龍。舟橋部隊、裝甲運兵車,迅速朝突破口運動。河對岸頓時出現了響成一團的叫喊聲、槍聲,接著,就是炮彈的破空聲。間或有一兩顆炮彈在空中炸響,炸出的卻是刺眼的光亮,照明彈把紅軍架橋現場,照得如同白晝。

  藍軍前線指揮所亂作一團,三台電話,三個參謀同時向部隊下達命令。

  楚天舒披著大衣在屋子中央站著,大聲喊道:「不要慌張!讓炮團先把土崗炸平了,架個浮橋沒個把小時架不好。」

  一個參謀拿著話筒喊道:「團長,師長電話。」

  楚天舒垂頭喪氣接過話筒,「喂」一聲,馬上引來常少樂一頓責駡:「你是不是在做他媽的春夢了?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一個排把守的陣地,怎麼能叫人一鍋端了?你給我解釋解釋?」

  楚天舒說:「師長,這個陣地是怎麼丟的,現在我也不大清楚。」

  常少樂問:「他們已經渡過來多少人?」

  楚天舒說:「估計有一個多營,現在正在架橋,同時還有部隊在泅渡。我已經在組織反擊。」

  常少樂道:「關鍵是橋,是橋,明白嗎?把工兵營也拉上去。不借一切代價,也要把他們的橋炸了。」

  朱海鵬接過電話說:「天舒,不要急,圍繞著橋打。只要他們無法把重武器運動過來,局勢就不至於過分惡化。我已經通知空軍,他們二十分鐘後起飛,天亮能趕到。一定要設法拖過這四十分鐘。」

  激戰一直持續著。紅軍執意要造成越境作戰的態勢,自然傾盡了全力,陸空部隊大半數都直接、間接參與了渡河作戰。天亮後,藍軍的轟炸機轟炸一輪,只能返航補充炸彈。紅軍以強大的地面火力漸漸控制了戰場形勢,浮橋終於架了起來。太陽出來的時候,紅軍的第一輛裝甲車開過了小涼河,越界作戰態勢已成事實。

  朱海鵬和常少樂在戰場態勢顯示屏前默默地對視一會,同時說道:「二比一。」

  常少樂大笑一陣,「能在進幹休所前和一個甲種師鬥成二比一,也該知足了。我們應該認輸了。」

  朱海鵬走過去拿起紅色電話說:「接方副司令。我是朱海鵬。紅軍已突破小涼河。演習第三階段,他們確實打得很好,我們認輸了。這場演習是不是該結束了?」

  方英達說:「是該結束了。原地休整五天,做好返回的一切準備。我要去看看大家。」

  第二十一章

  一波三折,持續了五十四天的「二〇〇〇對抗軍事演習」終於畫上了句號。

  方英達和陳皓若乘一架直升機在小涼河上空盤旋了一圈又一圈。戰場早安靜下來了,只有四處冒出的黑煙在娓娓講述著,講述著剛剛結束的一場廝殺。方英達將臉緊緊貼著玻璃,仔仔細細地看著,凝神靜氣地傾聽著。六十三年歷史的可以紀念的瞬間,穿破了物理的時空,在方英達寬闊無邊的心理時空中飄移著,似有無形的丹青妙手,巧妙地移動著這些瞬間,漸漸地,這些瞬間組成了一幅色彩斑斕的長卷。四歲時倚在母親懷裡坐在一輛破舊吉普上從漱滬戰場撤離時聽到的隆隆炮聲;南京淪陷前,乘駁船西去時,揚子江上的槳聲燈影;宜昌戰役後,父親送給他的那把山田規一中佐佩戴過的軍刀;從重慶到濟南,伴他度過七十三天的清嘉慶年間刊印的《孫子十三章》;濟南日租界藝妓們華麗的和服;擊斃張靈甫的孟良崮惡戰;生俘杜聿明的六十萬勝八十萬的戰爭奇觀;再過揚子江時的萬炮齊鳴和千船競帆;重進大上海的驚奇和陌生;跨過鴨綠江時軍列的轟鳴;無名川的拉鋸式激戰……全部出現了,與眼前的景象重疊了。方英達有些激動,喃喃道:「可以瞑目了,可以瞑目了。戎馬一生,痛快,真痛快!再低一點,再低一點。」

  河兩岸到處都是睡著的戰士,睡相千姿百態,有的手裡還端著飯碗,有的嘴裡還噙著壓縮餅乾,有的懷裡抱著磕碰得不成形的水壺。劉東旭帶著一干人,解著背包挨個給戰士蓋被子。

  方英達和陳皓若在戰士們中間走著。

  陳皓若質問劉東旭:「為什麼不把帳篷搭起來?這要凍病多少人,你知道嗎?」

  劉東旭搓著手說:「軍長,我們沒有經驗,讓大家歇一會兒,這一歇,就再也叫不醒了。」

  方英達面帶笑容說道:「戰爭年代,這種事經常發生。他們恐怕三天三夜沒合眼了吧?」

  劉東旭強打精神說道:「個別部隊已經有八十個小時沒休息了。」

  陳皓若彎腰拉起一個戰士,喊著:「醒醒,醒醒!」戰士打著輕鼾,身子東扭西斜。陳皓若一鬆手,戰士像一攤泥一樣溜在地上了。

  方英達大口大口喘著氣,指著天上的太陽說:「下午三點前,地氣上升,睡在外面不要緊。叫醒他們也,也不難。只要聽到槍、炮聲,一個個馬上會醒過來。」扶著一棵樹,撐住了身子。

  陳皓若和劉東旭連忙過去扶住方英達,連聲喊:「方副司令,方副司令。」

  方英達擺擺手,堅持著往前走,「不疼了,不疼了。人要死的時候,百病都沒了,連腸子裡的污穢,都要排泄乾淨。你,你們沒聽說過?英明呢?這叫清清白白的來,乾乾淨淨的走。」

  劉東旭上前扶住方英達,朝前一指,「就在前面那棵樹下。」

  方英達一甩胳膊,「滾開!我自己能走。我不該過早鬆勁。我還要見見他們。」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前挪著。

  陳皓若低聲對一個參謀說:「快把飛機弄過來,快!」

  方英達在離大樹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看著和秦亞男合蓋一條軍被熟睡的范英明,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好小子,你還挺能幹!」他的左腿突然顫抖起來,他用力一拍左腿,「你給我站住,站穩了!你現在就想背叛我嗎?我命令你,命令你再帶我走,走,走。我,我要以,以第十任師長身分,對,對這個第二十八任參謀長說說話。帶我走——」

  他又走了兩步,像一座塔一樣倒下了。

  方怡是在這天下午得到父親病危的消息的。接到梁秘書打來的電話,她馬上往家裡趕。一進家門,看見朱老太太一邊攬著一個孩子,坐在沙發上,地上放著一匹白布,梁平正在客廳裡踱步。

  方怡問:「為什麼不回來住院?」

  梁平說:「首長拒絕任何治療,決心和他的部隊在一起度過最後的幾天。」

  方怡忿忿地說:「他拒絕治療,你們就不準備治了?豈有此理!」

  梁平搖搖頭說:「總醫院張副院長一直在首長身邊。首長的身體已經無法進行任何治療了。他全身的血管都被癌細胞損害了,無法輸進去任何藥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