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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偌大舞廳早變得鴉雀無聲,很顯然,誰都沒料到范英明會講出這番話。劉東旭有些尷尬,有些焦急,不停地對范英明使著眼色。

  范英明略作停頓,神色越發凝重起來,「我也不想隱瞞我自己的處境,幾天前,我因為在演習第一階段指揮不力,向軍區提出了辭呈。也就是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以紅軍司令的身分和諸位說話了。在這種情況下,誰都會考慮周全一些。諸位所率領的部隊,都像A師一樣,是軍區的精銳主力。大家都清楚,主力應該是能打勝仗的部隊。A師輸不起了,你們也輸不起。」

  空氣像是完全凝固住了。

  范英明舉起酒杯,「怎麼辦?喝下這杯酒,精誠團結,盡遣主力,打贏演習。我們別無選擇,你們同樣別無選擇。幹!」揚起脖子幹了。

  「幹!」幾十個人齊聲喊著,碰出一片脆響。

  邱潔如輕提雪白長裙走到小舞臺旁邊,朝一個身穿演出服、高大豐滿的女人擠了擠眼睛。女人同謀一樣心領神會,同樣擠擠眼睛。邱潔如咬咬嘴唇,像一條小魚一樣穿過人群,向正在舉著酒杯和幾個上校、中校談笑的范英明遊過去。

  劉東旭又一次站在麥克風面前,「諸位,今晚我們榮幸地請來了軍區歌舞團的歌唱家、舞蹈家、演奏家為大家助興。下面請著名女高音歌唱家董娜小姐為大家唱一首老歌,《血染的風采》,大家歡迎。」

  掌聲過後,董娜拿起話筒說道:「剛才,范司令作了一個別開生面的祝酒辭。他和邱潔如小姐還為大家準備了一段雙人舞。大家歡迎。」

  又一陣掌聲響過,樂曲的前奏跟著響了。邱潔如一個閃身,扯起裙據,微笑著向范英明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這種突然襲擊,讓范英明不知所措。在此之前,他一直幻想著方怡講的事只是她個人的杜撰。當他近在咫尺面對邱潔如時,他發現姑娘眼中盛滿的確實是愛情,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如果這時候他拒絕邱潔如的邀請,今天所有良苦用心,都將付之東流了。范英明只能向前走一步,把邱潔如擁入了舞池。邱潔如在用全部身心投入到舞蹈中,范英明身板僵直,面部毫無表情,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這種極度的不和諧,和《血染的風采》這首歌融在一起,竟達到了近乎完美的和諧。他們倆在舞池走了兩個來回,掌聲就雷鳴般地響起了,裡面還夾雜著一些情不自禁的叫好聲。范英明忽然就想起那個背著背包走在山路上的孤傲難馴的上尉,目光不停地朝人群裡掃著,手心不覺滲出汗來,確信唐龍不在舞廳裡,才漸漸坦然一些。

  此時,唐龍正在門外,隔著玻璃目不轉睛地盯著像一隻白精靈在舞池中飄來飄去的邱潔如,面部表情充滿著悲苦和絕望。

  朱海鵬走上樓梯,看見一身西服、獨自站在門外的唐龍,兀自一愣,「小唐,你怎麼不進去呀?」

  唐龍很難看地笑笑,指指門裡面的兩個衛兵,「我忘了穿軍裝了。你怎麼來了?你出現在這裡不太合適吧。」

  朱海鵬饒有興趣地盯著舞池中的范英明看了一會,「我是來看看范英明是不是草雞了。看來這小子活過來了。那位小姐是誰呀?想不到范英明英雄加美人的戲也演得不錯嘛。」

  唐龍拉著朱海鵬往樓下走,「你別讓他們看見了。多事。上次在車上身邊有克格勃,沒談盡興,我請你到對面喝杯咖啡,再聊聊。」

  朱海鵬抬腕看看表,「我只有二十分鐘時間,常師長和童部長已經約好了。那個女克格勃和你的關係好像不同一般呀,伶牙俐齒,不像是個尋常人物。」

  唐龍歎息一聲:「那都是歷史了。」

  兩人走進「苦咖啡」咖啡屋。小店內西洋裝演,桌子是用原木拼成,只有七八張,一個長髮披肩的姑娘正用安了弱音器的小提琴在拉一首如泣如訴的曲子。

  朱海鵬看沒幾個顧客,又都是孤男寡女,自言自語說:「咖啡本來就苦,前面再加一苦字,立意不俗。環境優雅,卻太過傷感了些。顧客不多,只怕價格不菲。」

  唐龍拍出兩百元,又添二十元,放在桌子上,「百元一杯,再加百分之十小費。不過,你可以坐上一個通宵。這是本市白領以上階層孤男怨女的一個好去處。」

  朱海鵬受環境感染,不覺就想到了和江月蓉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歎了一聲:「是一個絕點子。我也得記住這個地方。」

  唐龍淡淡一笑,「聽說方家小三有意要和你結秦晉之好,把你媽和女兒都接家裡了,是不是真的?」

  朱海鵬苦笑著搖搖頭,心裡猛地一沉。唐龍這種提法,恐怕已經廣為流傳了。他咳一聲道:「表面是這樣一個表面,外人哪裡知道裡麵包的是苦水呀。方副司令要斷我到地方後路,接來了老母和小女。我又不能把她們接到C師山溝裡去。害得我這幾天是三過方府門,也不敢去看老母。」

  唐龍呷了一口咖啡,咂嘴說:「苦啊——你總算比我強些。我是梧桐枝葉稀,擋不住俊鳥飛高枝。」

  朱海鵬也呷了一口,也咂嘴說:「真苦!小唐,不瞞你說,情場上的事,我是一塌糊塗。這幾天我一直在給自己打氣,要打一場攻堅戰,可一直信心不足。」

  唐龍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是那個江月蓉。怪不得你說苦。我有個朋友在試飛團,江月蓉可是試飛團的模範妻子。她立志守節,是塊大牌坊呀。」

  朱海鵬怔了怔,問道:「你的消息可靠嗎?」

  唐龍說:「敵情不明,你這攻堅戰怎麼打?江月蓉要算是個新聞人物,我說這些已經算不上什麼情報。這個仗可不好打。」

  朱海鵬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她總是吞吞吐吐。」

  唐龍呷口苦咖啡,「要是陷得不深,我勸你撤了算了,愛一個人而不能得,那才是最苦的事。如今,你如日中天,和江月蓉戀愛恐怕弊多利少。」

  朱海鵬嘿嘿笑道:「方中將前些天說我有小農意識,可能真有吧。實話實說,我還是把幸福看得比較重要。只要她能同意,我不過是多承受點輿論攻擊。這些話,切忌外傳。」

  唐龍說:「放心吧。我祝你成功。看來你是愛上了。愛上了,就拔不出來了,我理解,太理解了。」

  朱海鵬看看表,起身說道:「或許演習結束,我也是這裡的常客了。不過,我不會放棄。」

  朱海鵬走後,唐龍一個人又呆坐一會兒,出了「苦咖啡」,去了「紅玫瑰」。剛剛踏上直通二樓的樓梯,唐龍就看見邱潔如一臉燦爛的緋紅,和范英明一起走出舞廳,閃進一間休息室。唐龍向上跨了幾步,身子漸漸軟在扶手上,眼裡燃起了火苗,猛一轉身,噎噎跑出「紅玫瑰」,沖到馬路邊,揚揚手。一輛出租停了下來。

  唐龍一臉怒容坐上去,「『錦鏽花園』。」

  出租車載著一團烈火一樣燃燒的唐龍,駛入霓虹燈詭秘閃爍著的不可知的都市夜景裡。

  「紅玫瑰」歌舞廳的休息室裡,一場還無法預料結果的男女獨對剛剛拉開了帷幕。

  范英明一臉怒容,嚴厲地說:「邱潔如同志,你太過分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邱潔如一派天真地仰著桃花燦爛的臉,「范司令,我做錯了嗎?我陪你連著跳了幾曲,難道你沒看到效果多好?」

  范英明托著下巴原地轉著,「你今天的任務是負責服務接待,應該去請那些兄弟部隊的同志跳舞。誰讓你穿了這身衣服?」

  邱潔如大膽地盯著范英明說:「服務和接待組織得不好嗎?歌舞團全部精英出動,來為一個戰敗者的酒會義務捧場,做錯了嗎?也沒有誰規定今天必須穿軍裝呀?」

  范英明不由地提高了嗓門:「你這麼做後果是嚴重的!」

  邱潔如嘻嘻笑起來,「不就是有人認為我是你的女朋友嗎?值得你發這麼大火。沒人疼、少人愛、灰頭土臉的司令引人注意呀,還是這種無限風光的司令引人注意?這次活動目的不就是讓人家在演習中動真格的嗎?我的功勞至少有一小半,你應該表揚我才對。」

  范英明急得有點語無倫次了:「你這都是詭辯!你並不是我的女朋友。」

  邱潔如緊接道:「這不是演戲給他們看。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了。我這種方式選擇得還不錯吧?」突然間深情地望著范英明,幹脆利落地說:「我愛你。我想借這個機會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件事。」

  范英明驚得身子朝後一仰,黑著臉說道:「邱潔如同志!你這些話是不負責任的,也是危險的!」抖著手點了一支煙。

  邱潔如很坦然地說:「這話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晶,它一點也不危險。你單身,我也單身,法律保護,有什麼危險?」

  范英明吐了一口煙,徹底冷靜了,指著對面的沙發說:「邱潔如同志,我命令你坐到那邊去。你既然很尖銳地提出了這個問題,咱們今天就得把它徹底解決了。」

  邱潔如答道:「是。」過去坐在沙發上。

  范英明問:「你對我瞭解多少?」

  邱潔如說:「不少吧,剩下的以後慢慢瞭解。」

  范英明說:「我脾氣古怪,喜怒無常,生活惡習很多,這些你知道嗎?」

  邱潔如說:「我都可以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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