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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朱海鵬笑著搖搖頭,「一打架,氣就泄了。楚團長嗎,我是朱海鵬,前面的事我和常師長都知道了。命令過了121公路的部隊也停止前進。命令一團就地埋鍋做飯。離公路較遠的營、連,每個排抽五名正副班長,強行軍趕赴路口,沿121公路兩側,列隊觀摩A師開進。」

  楚天舒問:「目的是什麼?」

  朱海鵬道:「給部隊打氣。就說演習打贏了,下次就輪到我們坐車了;打不贏,就只能站著看人家先走。」

  楚天舒問:「可不可以在A師車隊間隙把部隊運動過去?我怕趕不上軍列通行時間。」

  朱海鵬道:「頂多等到明天清晨,軍列推遲一整天,鐵路客貨運每天時間基本不變,不必擔心給鐵路上增加負擔。在A師沒全部通過路口前,嚴令不准一兵一卒過121公路。」

  楚天舒問:「晚上怎麼辦?」

  朱海鵬道:「就地搭帳篷宿營。」

  常少樂打了朱海鵬一拳,「沒想到你的著也挺狠。」

  雖是暮秋的太陽,曬上半小時以上,也不會有人向它唱讚美詩。楚天舒顯然又把朱海鵬的命令進行了發揮。C師靠近121公路的士兵,都背著背包握著槍,筆直地站立在路兩旁,在十字路口南邊和北邊栽出兩行兵林。這陣勢倒像是C師在護衛A師前去軍事奧林匹克運動會上領取金牌。

  唐龍在檢查一團開拔情況時,路過這一地段,看見這種情況,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從C師士兵的眼神中聽到了仇恨的磨牙聲。一輛軍車開過,車後面丟下A師士兵即興表演的節目。一個模仿老者的聲音響一聲:「同志們辛苦了!」一片夾雜著笑的迴響緊跟著炸出:「為人民服務。」唐龍調轉車頭,加速朝師部方向開去。

  A師師部車隊正準備開拔。黃興安背著手一個車一個車查看。

  看見簡凡從前邊趕回,黃興安問:「路口搶道的事怎麼樣了?遲點就遲點,不能出事。」

  簡凡道:「早處理了。趙處長這回夠意思,讓常麻稈稍息了。我剛從那裡經過,看見C師正在埋鍋做午飯。」

  唐龍趕回來報告說:「師長,C師有幾百士兵立在路旁,看樣子是有組織的。朱海鵬已經在打心理戰了。演習中一般不加入這方面內容,這要生恨的。還是和C師輪換著過路口好。」

  簡凡笑道:「唐參謀,你這是草木皆兵了。軍裡讓我們先通過是為了省點油錢。他們看是看個稀奇。C師那些戰士,大部分是從菜棚、養豬場拉上來的,哪裡見過咱們這種裝備。」

  黃興安道:「唐參謀,這是軍裡決定的事,你就少操點心吧。」

  這時,幾個戰士抱了幾台步話機往車上裝。

  簡凡攔住說:「要去打現代化戰爭,你們帶這些老古董幹什麼?拿回去,拿回去。讓人看見,丟人現眼。」

  一個中士說:「這是范司令專門交代要帶的,剛才又從坦克團打來了電話。」

  黃興安意味深長地笑笑,「都說小範全面,真全面呀!占不了多大地方,帶上吧。」

  簡凡閃到一邊,教訓道:「別一口一個范司令,在A師,從前有個范團長,現在有個范參謀長。」

  唐龍聽不下去,開著車到通信站那邊一看,只剩下幾個留守女戰士在清掃馬路。

  一個女中士說:「來遲了一步,邱隊長中午在白馬鎮就餐。」

  唐龍車一開走,女上等兵就笑道:「這個唐參謀真是心細,搞得跟十八相送一樣。」

  中士道:「這種男人好,做飯幹家務肯定賣力氣。邱隊長多有福氣呀。」

  唐龍的心細馬上又以行動驗證了。他跑到縣城一家婦女用品專賣店,在幾個女服務員縱橫交錯的怪異目光和意味深長的笑容的包圍下,從容地花了五百塊錢,買了兩打內褲和文胸,而且各種型號都有。然後,他開著車沿路追了過去。趕到白馬鎮,邱潔如的小分隊剛剛吃完午餐,正準備上路。

  唐龍抱下一個箱子,正抱第二個箱子,幾個女兵吵吵著,就把地上的箱子打開了,都哇地一聲呆住了。邱潔如滿臉通紅,惡狠狠地盯著唐龍。

  唐龍急中生智,大咧咧地揮揮手,「去去去,害什麼羞啊?戰場上沒有性別。我這是來給你們送配發戰備物資。美國女軍人,在野外工作的,都發這些東西。演習地區非常潮濕,想洗個澡可沒那麼方便。你們不怕得皮膚病,這些東西我就拿回去了。」

  邱潔如慍怒地盯了唐龍一眼,說道:「小娜,把組織的關懷搬到車上去。」

  卡車開動了,邱潔如抓著車篷支架站著,黑亮的眼睛深情地望著在視野裡漸漸變小的唐龍,一隻手輕輕地揮著,嘴裡禁不住輕輕地哼著著名的戰地愛情歌曲《麗莉·瑪蓮》。剛剛唱出一句,女戰士們就齊聲跟唱起來。悠揚動聽、略略有些傷感的歌聲飄出去,繞著長蛇陣一樣向南滾動的鋼鐵熱流,漸漸地,那些隆隆向前的坦克上,那些在拖車後面默不作語的高炮上,那些剛毅的、唇邊剛剛生出茸毛的男兵的臉上,似乎都有了這種動情音符的跳動……

  還在當排長的時候,朱海鵬就仔細讀了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那時,他立志想成為一名能用自己的戰爭理論改變一個時代戰爭格局的軍事家。克勞塞維茨對於炮兵作用的推崇和研究,影響了整個二十世紀戰爭觀念。如果把二十世紀後半葉出現的導彈看成是炮彈光宗耀祖的後代,克勞塞維茨在今天的影響只能是更大了。隨著歲月的流失和對現實認識的深入,朱海鵬也知道以前的憧憬只能作為今生今世的夢在獨自一人時細加品嘗了。世界軍事領域近二十年發生的巨大革命,在海灣戰爭中以有形的結果展示了出來。朱海鵬徹底絕了成為一個大軍事理論家的念想。中國的戰爭觀念和武器的先進程度,和發達國家相比,其差距至少和經濟水平的差距一樣的大。常規武器時代,克勞塞維茨沒有出現在中國,高科技武器時代,中國也不可能出現可以影響整個世界戰爭觀念的當代克勞塞維茨。進入九十年代後,朱海鵬清醒地意識到,當前,中國可能更需要一批軍事領域的改革家,需要一批面對各種深厚傳統敢於吃螃蟹的人。他沒有想到機會會在他尚不到四十的時候就降臨了。方英達等高級將領對他的支持,讓他看到了中國快速趕上世界先進水平的希望。同時,又是方英達等高級將領對A師這樣的部隊表現出的讓人一言難盡的情感,又讓他感到這條道路可能荊棘叢生。朱海鵬深深理解方英達為什麼對A師這樣的部隊一往情深。這樣的部隊就像現在困難重重而過去曾為國家和民族做出過重大貢獻的國營大型企業一樣,其前途命運、其改良與改革的成與敗,更容易讓高層領導者們牽腸掛肚。軍隊又與企業存在巨大的不同。對企業前途決策上的失誤,可能會導致虧損和工人失業。但如果對軍隊的發展前途產生錯誤判斷,一旦爆發戰爭,那便是亡黨亡國了。正是基於這種認識,他才在個人前途上取淺層的非此即彼的選擇:要麼徹底脫離部隊,不在其位,不為之憂心;要麼就要殺出一條血路,以無可爭辯的事實,讓方英達等決策人下定決心。科技強軍、質量建軍,是戰略性決策,它的意義如同改革開放實行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指導方針一樣。雖然它肯定會在實際執行中,出現這樣那樣的曲折。

  演習日期漸漸逼近,朱海鵬才深深地感到肩上的擔子之重。他明白,如果要把軍區這個局部變成一個軍事上的經濟發達地區,這次演習藍軍就必須大勝。藍軍就是軍區搞的特區,如果在這次演習中不搞出一些類似於深圳奇跡之類的效應,後果不堪設想。因此,一入演習區域,他就接二連三地採取了非常手段。

  這一天,朱海鵬趁演習命令尚未下達之際,拉上常少樂乘直升飛機,親自到紅軍防區進行偵察。這時候,紅軍的很多部隊尚在朝指定位置運動途中。

  朱海鵬指著下面一條山谷說:「這就是二號地區和三號地區的分界線。山谷實際寬度比地圖上標的要窄至少十五米,橫向只能展開一個坦克營的攻擊方陣。超過一個營就是兵力浪費。」

  常少樂說:「這個地方可以設個前線指揮所,兩面環山,有一個營把守,可以高枕無憂。當年這裡剿匪,可費勁了。」

  朱海鵬道:「但這裡面有地方實施空降,如果它右翼無高炮陣地,還是容易被突破。再說,如果沒有制空權,躲在這裡就是死路一條。」

  飛機沿著一條河作低空飛行。紅軍的坦克部隊正在沿著河邊的公路向前開進。坦克兵不知飛機裡坐的是朱海鵬和常少樂,紛紛向飛機招手致意。

  朱海鵬說:「慚愧!如果是戰爭,你我早叫擊落十回了。」

  常少樂說:「我心裡有點底了。他們一線縱深三十公里,山地較多,咱們的兵吃不了虧。」

  飛機轉來轉去,從正在為指揮部選址的紅軍幾個首腦和參謀頭頂飛了過去。

  范英明要來望遠鏡,飛機已無法看見。他說:「唐參謀,你查一下今天我們有沒有直升機出動,問問軍協調處,看他們有沒有飛機來這一地區。」

  唐龍馬上道:「我們今天沒有飛機出動。」

  范英明又道:「你立即報告給協調處,要求作出規定,禁止藍軍飛機在演習前經過我們防區上空。」

  黃興安不以為然地說:「你也太小心了。我們把部隊亮給他們,他們能打得動嗎?他們這麼做,只能證明他們心虛了。」

  范英明指著一片空地說:「那裡設個備用預警雷達站,加強空中監視。」

  一個少校參謀拿個本子跑過來報告:「坦克團二營在四號公路188公里碑處受到村民阻攔,無法前進。周營長請示如何處理。」

  范英明問:「怎麼回事?」

  少校說:「按計劃,這個營應該于明天到達四號五號地區結合部,從188公里碑右拐,有十公里柏油路是那裡的四個村集資修建,這幾年他們都在收過路費。他們說坦克部隊通過一次,路面損失太大,提出要收損失費五萬元。」

  劉東旭說:「他們不知道軍車一律免收路橋費的規定?」

  少校說:「知道,他們只讓車過,不讓坦克過。師坦克團從這裡通過,可以節約一天的路程。」

  唐龍說:「強行過去,善後工作讓地方政府處理就行了。」

  黃興安道:「胡說!這又不是打仗,不過是演習嘛。小範,要不,就把這個營換個地方佈防?五萬塊錢,不是個小數目,演習預算中也沒有這筆開支。」

  范英明道:「黃師長,選這個地方是經過論證的。我看這樣吧,五萬塊錢太多了,三萬以內,讓高副師長去和他們談談。這個環節耽擱了時間,恐怕要影響全域。」

  黃興安道:「就這麼辦吧。告訴高副師長,以儘快讓部隊通過為目的,也不要顯得我們太小氣了。再把這件事寫個報告上報軍部。」

  高軍誼和王科長很快就報告說部隊已開始通過,支付了四萬五千元。范英明感歎如今辦事太難,也就沒有再想這件事。他們萬萬沒有料到,集資修路的農民本來只期望拿到萬把塊錢,更想不到這四萬五千元實際只付了三萬五。

  藍軍在修築工事時,也遇到了類似的麻煩。楚天舒正在團指揮所佈置工作,準備去藍軍司令部就任參謀長,三營長帶著一個四十來歲的農民走了進來。

  三營長說:「尖鷹嘴右邊一百畝荒山,這位鐵鎖兄弟承包了,他不讓挖工事。」

  楚天舒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是軍事行動?」

  鐵鎖說:「我們知道大軍要在這裡搞演習。鄉政府已經通知過了。」

  楚天舒道:「那你為什麼還不讓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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