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石破天驚 | 上頁 下頁
二一


  齊東平的心臟狂亂起來,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眼前金星亂冒,只看得見對面的嘴巴張張合合,再也聽不見它在說些什麼。後來,他似乎聽到張中原在叫「東平,東平!」他像是被招魂回來的人,神志漸漸清醒過來,身上卻被汗水浸透了。

  「東平,是我無能——」張中原臉色灰暗,神情痛切。

  「營長,我知道你已經為我盡心了,是我自己不爭氣。」齊東平淒然一笑,轉身跑了出去。張中原在後面叫他,追他,他不管不顧,只顧瘋了一般地跑。反正都完了,理想,前途,命運,一切的一切,全都完了!我還在乎什麼呢?!他腦子裡反反復複的就是這個念頭,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但雙腿就像美國影片《阿甘正傳》裡的阿甘一樣,不斷地跑啊跑啊,不知疲倦,不知歇息。一口氣跑到百花嶺最高峰上,他一下癱軟下去,渾然倒在地上。兩顆晶瑩的淚珠,慢慢地,輕輕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滲出來。一陣陣寒冷的山風掠過,樹搖草曳,他一動不動。

  腳步沉沉,氣喘吁吁,眼圈紅紅,呼喚聲聲,「東平,東平……」張中原追了上來,看著地上的齊東平,感到痛徹心肺。

  地上的身體紋絲不動,只是淚水開始洶湧而出。

  張中原無言地坐在他身邊,良久,猛然站起身,對著血盆般的殘陽,像一匹受傷的野獸 般,嗷嗷地叫喊起來。嗓子喊累了,疼了,歇息一會兒,接著叫喊。

  終於,地上的身體坐了起來。

  「東平!」張中原奔過去,悲喜交加。

  「營長,對不起,讓你操心了。」

  「哪兒的話!好些年沒喊山了,剛才喊一喊,人感到暢快多了。東平,你也喊一喊吧,別憋著自己,當心把人憋壞了。」

  「營長,三分人事七分天命,我已經想開了,你別為我擔心了。」齊東平目光憂傷,幽幽地說。

  「東平,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張中原露出欣慰的神情,頓了頓,關切地問,「你要有個三長兩短,還讓你爹活不活?哎,你爹的病怎麼樣了?」

  「還那樣。」

  「你和姐姐還是想給他換腎?」

  「別的本事沒有,孝道還是可以盡的。」

  張中原扶住他肩膀,「東平,如果你說你心底裡沒有一絲怨氣,那是假話,對嗎?你心裡難過,有些怨氣,這是正常反應,我完全理解。可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研究生到部隊定什麼級,授什麼銜?」

  「管他呢!」

  「我告訴你,定正連職,授上尉軍銜。」張中原苦口婆心,「東平,以你的兵齡,提幹後,頂多能定個副連職,授個中尉軍銜。這個研究生只是在一排代職,明白嗎?你可千萬要冷靜,別到時弄得雞飛蛋打!」

  齊東平默然點頭。

  「東平,你記著,魏光亮在排長位置上呆著時,你就只能在士官的位置上呆著,這對你是不公平,但大丈夫要能伸能屈!我在看著你,團長他們也都在看著你,我希望一排的表現,你當不當排長都能一個樣。」張中原加重語氣。

  齊東平臉上的陰霾漸漸退開,神色莊重起來,「營長,你放心吧!」

  「謝謝你東平。其實啊,咱們這些人也不可能一輩子當兵,早點想到後路也好。告訴你吧,今天你嫂子上班了,月薪四千。所以,到地方上幹也不一定沒出息,你說對不對?」

  鄭浩很快就知道了魏光亮要來大功團的消息。他與鐘懷國秘書有多年交情,私下裡說話無須遮攔。傍晚,秘書把鐘懷國「強行把光亮放到大功團」的情況說給他,當即受到鄭浩責備:清華大學研究生打坑道,這不暴殄天物嗎?浪費留美的機會,更是讓人痛心疾首,毀掉的沒准是個諾貝爾獎得主呢。首長原則性太強,但你當秘書的,怎麼就不會從中轉圜呢?

  放下電話,鄭浩馬上打電話給鐘素珍,瞭解到全部詳情,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只好說有我在七星穀,會保證光亮有足夠的時間學習英語,請鐘阿姨放心。

  想了想,鄭浩抬腿往洪東國家裡去。

  此時,洪東國斜躺在沙發上,手拿電話一臉苦笑地對付朱彩雲發來的連珠炮,「去去去,你什麼時候回來是你的事,下星期二本經理在不在大本營,難說。哼,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看究竟誰能熬過誰!彙報一下工作,三千雙手套,今天已經派人送到貴團了。另外,告訴你個消息,也是為了讓你少操心,高麗美找到工作了——少說漂亮話!我這個編外政委做的事兒再多,也頂不了經常去騷擾洪政委,動搖大功團軍心的大罪過。哼!還是性騷擾!……」

  「老婆大人,求求你,別再生氣了。我準備馬上上山,去砍幾根荊條回來,明天背著它們去見你,行嗎?你可要高抬貴手……」洪東國正告饒,聽到敲門聲,趕忙壓低聲音,「有人敲門了。我又不知道你在哪兒,回頭你再打過來,行嗎?」

  「安內」完畢,趕緊「攘外」,洪東國一邊問「誰啊?」一邊把門打開。

  鄭浩進屋,看到一派冷灶涼鍋的景象,「嫂夫人不在家?」

  洪東國搖頭,「這女人啊,折騰起人來可真要命。請坐。紅茶、綠茶還是花茶?」

  「綠茶吧,不上火,不會失眠。怎麼,把嫂夫人惹惱了?嫂子怎麼折騰你了?」

  洪東國沏著茶水笑起來,「這種事,未婚青年還是不聽為好。」

  鄭浩也笑,「咳!不就是不讓你上床了嘛,還把我當祖國的花朵了。」

  「我犯教條主義了,現如今,未婚也可享受已婚待遇嘛。唉,一句話沒說對,她給我捉了兩個月迷藏,人都找不著了。」洪東國把茶杯端過來。

  「洪政委不僅犯了教條主義錯誤,還犯了主觀主義錯誤。我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哪有你說的那種好事啊。」

  兩人大笑起來。

  「鄭副參謀長光臨寒舍,有何指示?」洪東國半開玩笑。

  「何談指示,老洪,你也跟我客氣。我散步路過,順便拜訪,想跟你聊聊天。每天形只影單的,除了工作上的接觸,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老鄭,你也真該成個家了,老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啊。心氣別太高了。」

  「唉,都以為是我太挑剔,我真是有冤沒處伸啊。前天,鐘副政委的妹妹打電話來,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也是這麼告誡我……對了,老洪,鐘副政委的外甥要來大功團,你知道了吧?」

  「聽老石說了。」洪東國輕描淡寫。

  「師長、政委早就跟我說過這事。一直想找你們商量,看怎麼使用他合適。」

  「春節後,團黨委專門為大學畢業生使用問題開過會,最終決議是,分配到大功團的大學生,必須先當一年排長。」

  「老洪,按規定,研究生畢業到部隊,起點應該是正連、授上尉軍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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