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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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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眼睛裡閃著淚光,「咋不多,我性子開朗,交的朋友也多,認識的就有好幾個。有一個運氣不好,竟染上了該死的艾滋病,兩個月前跳珠江口自殺了。這條路不好走,踩著刀棱過油鍋呀。」林苟生一看談到火候上了,就把三妞的病狀給「巧克力」詳細敘說了一遍,問道:「你姐妹們中間,有沒有得這種病的?」「巧克力」沒有馬上答話。林苟生急了,「到底有沒有哇?」「巧克力」羞紅了臉,「你這個大叔呀,我又不是同性戀,平常裡就是再好的姐妹,沒事看人家那個地方幹嗎?」林苟生眼睛裡的火苗倏地暗下去,眼看著就要熄了。「巧克力」繼續像是自自語似的說著,「不過,那是平常,要是有了病,要好的姐妹還是要相互訴說的,有時也相互看看。你說的這種樣子,噢,對了,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叫啥子崩潰型尖銳濕疣。」林苟生一把抓住了「巧克力」的手,「能不能治?」「巧克力」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除了艾滋病,五花八門的病都能治,特別在廣州這個地方。我想清楚了,曉華得的就是這種病。我想起來了,她說她已經找到了能治她的病的地方,說是有一種剛剛研製出的新藥,對艾滋病都有一定的抑制作用,治其他的病小菜一碟。只是怕用多了又產生啥子抗體,一般的病不用這種藥。」 林苟生老眼閃著淚光,「天不絕我林苟生呀!閨女,明天大叔陪你去廣州,把你和你這個好朋友的病一起治了。」「巧克力」驚詫道:「你不是說笑吧,大叔,治俺倆的病,要花幾萬元呢!世上竟有這種事?!」林苟生笑道:「只要你們答應治好後別再走老路,十萬八萬大叔也給你們出。」伸手在貼身衣服裡掏出一遝存摺,從中翻揀著,「叫我看看咱們在廣州有多少錢。哇——五十三萬八千,足夠用的了。」喜燕驚叫一聲,老七眼睛裡就生出了欽佩,「巧克力」已成個淚人兒,哭著說:「明珠答應大叔,再也不碰男人了。」林苟生笑道:「這就不對了,後半輩子還長著哩,還要成家當媽,不碰男人咋中?明上午你在這裡等大叔,帶上你的身份證,能坐飛機咱就坐飛機,我還要趕緊回來看場大戲哩。老七,我乾女兒得了風淚眼,怕光,我走後你讓小三幫她買點東東西西。」老七道:「林爺,你就放心去吧,要是餓著了你乾女兒,我打斷小三的腿。」林苟生戴好帽子,轉身對小三道:「你三姐要問我,可要說我去廣州賣貨了。」小三眨眨眼說:「這個事你就不用交代了,我可不想看你幾個乾女兒打架。」林苟生刮小三一個鼻子,笑著拉門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林苟生和「巧克力」在車站等車,一輛皇冠車從他們面前一閃而過。林苟生目光疑惑地盯著棗紅皇冠的屁股追了一陣,自語說:「小兄弟咋會和申玉豹坐一輛車?是不是眼花了?」 夜裡十一點多,卸了妝的歐陽洪梅等到了頂著明月踩雪而來的李金堂。此時,兩人的心都有點異樣。李金堂新刮了臉,烏亮的頭表明他剛剛在理店接受了正在龍泉悄然流行的焗油術。紫砂壺這回被仔細擦拭過,申玉豹送的那堆禮物也不知被放到了何處。李金堂猜想著這些東西的去處,下意識拿了紫砂壺吸了一口,立即燙得吸溜連聲。歐陽洪梅關切地看過去一眼,淺笑道:「我的記憶裡,你很少出現這種失誤。」李金堂摸一張餐巾紙揩了下巴,說道:「近來事太忙,不亂方寸就成了神了。我這年紀,已不敢再過浮躁、勞心了,所以近來抽空還讀了一些禪學。聽說這東西在大學生中也很熱門,這不好,我還是主張年輕時要積極入世。」歐陽洪梅輕輕一笑,「你不至於參禪參得亂了方寸,你一向不是這樣,這怕是個幌子。」李金堂把玩著紫砂壺,「我是孟浪太多,讀讀禪有好處。」歐陽洪梅狡黠地瞥了李金堂一眼,吃吃笑道:「一個一貫容不得別人拿他一根頭的人,哪怕這頭是自己脫落的,如今念禪,有點不可思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能變成一個禪宗大師,我表示懷疑。」李金堂執意不先切入實質問題,說道:「評價一齣戲,要等閉幕散場後才能進行。杜十娘本來已經跟著李甲從良了,到這刹住,也是一齣戲,小團圓的結尾,是標準的道德劇。如今的《杜十娘》,從這裡續上一筆,急轉直下,變成了讓人目瞪口呆的大悲劇了。政治鬥爭也是一樣。」歐陽洪梅咯咯咯地笑一陣,「那就談談政治?不過,我一向只能敷衍它,沒法在這個層面跟你對話。說實在的,這方面我不能算你的好學生。很久很久,我都想找你好好談談,我想這都快要想得得相思病了。談談我們倆,談談我和你個人的事。你對我肯定有很多疑問,我呢,對你也有很多疑問。你和我,不是一向合作得很好嗎?你知道,我是一個向來追求完全的人。你有疑問,我一定用心來解答,我呢,自然也希望你能這樣回報我。如果不是我自作多,你最近多半的苦惱是因我而生。所以,我覺得這要比禪和政治都重要得多。我遲遲對你對我後半生絕妙的安排不作反應,多半是因為這些疑問。」 李金堂眨眨很有光澤的亮眼,「你坐下來談吧,坐近一些。這樣就好多了,伸手就可以夠得著你。」把大手搭在歐陽洪梅的肩上,輕輕捏捏,「我總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了。近來,我常常現我的不中用,看上去像是新出的毛病,仔細一想都是舊得要朽了的病根病灶。小梅梅,近來我才開始考慮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這個失誤就是沒有娶了你!」歐陽洪梅的身子觸電一般抖了一下,轉給李金堂的臉卻是冷冰冰的,咬著指頭笑了一下,「我很感動很感動,要是再加上不惜和我一起賣酒,就更動人了。」一甩頭,「不過,我敢肯定,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你仍不會娶我!因為我們中間永遠都會相互隱瞞一些很真實的東西。」李金堂神色黯然了,手卻沒從歐陽洪梅的肩頭上鬆開。歐陽洪梅臉上的複雜神漸漸放肆起來,伴著一串冰柱斷裂一樣的笑說道:「你是個政治家,需要的營養太多,我對於你,只是負責提供一種自信心。我從來沒有奢望過能贏得你那顆完整的心。這些話你完全可以照搬說給我聽。我一直想著能和你都剝個精光,只用心相互說說。你在我的生活裡,太重要了。越是覺著你重要,我越是想把一些疑點弄明白。越是重要,這疑點如果沒看清,它們就會慢慢長大。我想仇恨就緊緊地跟在這些疑點的身後。你回答我:我是不是你大半輩子惟一的婦。我很不願意用這個俗不可耐的字眼。」 李金堂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歐陽洪梅悵然歎了一口氣,「你不要以為我在套問你什麼隱私。我只是覺得男人和女人的立體的契合太難,總想試著這麼做一做。我們還能這樣坐著說話,證明你我有這種契合的基礎。我要給你坦白,先給你坦白。我曾經在巫山西邊一個平臺上和一個武漢的演員野合過,那時我已經決定要自殺了,他現了我的這個企圖,一直陪我。有時候我甚至把那個美麗而淒婉的月夜看成我生命的復活。我甚至也自覺自願想和申玉豹同居,為他的那份持久不衰為我燃燒的熱。我和白劍也有過……因為他是我幻化出的初戀的對象。我總是懷疑你,懷疑什麼我又說不清楚。我總是擔心你和我的關係會在某一天戛然而止,總想抓住一個新的企盼。」說完這番話,她已經淚流滿面了。 李金堂也聽得老淚縱橫,抖著手揩去歐陽洪梅的眼淚,喃喃道:「小梅梅,也只有你有這種自己撕碎自己的坦蕩和勇氣。金堂不如你,不如你呀。你不是惟一的,可你又是惟一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樣,有時根本沒有動機。跟我有過一夜之歡的女人到底有幾個?十個?二十個?我確實記不清了。但那都是跟你認識前的事。那些女人中,包括申玉豹的娘。那時,你還沒出生。她是地主家的丫鬟,為土改工作組服務,端個茶倒個水的。正因有這層關係,才有我對玉豹的疼愛。我知道你還有很多很多疑點,也該給你說說了。」 歐陽洪梅在地毯上爬了幾步遠,摸住一個白色插頭插進轉插板,扭頭說道:「我聽著呢。我開了幾個小燈,再把大燈關掉更好。你講吧,燈一黑我就有點怕,你講大聲一點。」站起來去關掉大燈。回來依偎在李金堂懷裡,像剛剛唱完一台大戲,癱在李金堂胸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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