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北方城郭 | 上頁 下頁 | |
一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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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玉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傻了,頹唐地坐在地毯上一動也不動。他像一截正在爐膛裡燃燒的木頭,突然間被密封起了,窒息了。那像是斷電後漫無邊際的黑暗過後,申玉豹覺得心裡的一扇窗子被打開了,借助這片嶄新的明亮,他從歐陽洪梅身上看到了讓他心疼、讓他感到純淨的東西……正在這時放在床頭櫃的墨綠色的電話傳出了鈴聲。歐陽洪梅正在抽泣。申玉豹伴著這一聲聲鈴響,漸漸地變成了一截木炭,重新燃燒起來。是誰這麼晚了還打電話來?不是李金堂又會是哪個?申玉豹躍起來,伸手拿起了聽筒,卻不說話,耐著性子傾聽。 果真是李金堂的聲音。李金堂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後,便在心裡又開始詛咒這個多事的秋天!鬥鬥鬥!這難道是生命的全部意義?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把這個遊戲玩得走火入魔嗎?她身上難以把握的東西實在太多。她能把握住不會弄假成真嗎?我得勸勸她,勸勸她,必要的話,我今晚就過去。他看了一眼像是熟睡了的老伴,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電話機,披了衣服靜悄悄地走出了臥室,掩上門用另一分機電話撥了歐陽洪梅的號碼。春英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她想聽聽,想聽聽,哪怕聽了流上半夜的老淚,也要聽!這也是她多年的習慣,像吃鴉片一樣上了癮。她喜歡歐陽洪梅脆亮脆亮的聲音刺穿她的那種尖銳的疼,她已經成功地把這種疼像變魔術一樣變成了一種快感。多年前她就知道,如果不把這種疼痛變成一種愉快、一種享受,她就得離開。她不想離開。所以她就學會了這種魔術。她熟練地拿起話筒,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是玉豹,我是申玉豹。洪梅睡了。你要想讓她接,我叫她把衣服穿了起來。」春英輕輕地放下電話,再睡成原來的姿勢,一個微笑從她已經鬆弛的嘴角綻開了,綻開了,把她綻開出一身遭了雷擊一般不堪消受的顫慄。 申玉豹繼續說:「花一百萬弄明白啥叫女人,值了。你別掛,你別掛……」 歐陽洪梅從床上撲過來,搶過申玉豹手中的電話,聽到裡面只剩下忙音了。她呆呆地坐了一會,忽然間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手腳並用踢打著申玉豹,嘴裡罵著:「卑鄙!卑鄙!你毀了我,你把我毀了!滾,滾,你給我滾!」說著,一扭身子從床頭櫃裡拿出一把剪刀,抓住那件貂皮大衣剪著,「什麼臭婊子穿過的東西,你也敢拿來噁心我……」 申玉豹奪下歐陽洪梅手中的剪刀,就勢跪了下來,仰著一張淚臉道:「玉豹是真喜歡你呀,你該明白玉豹的心。我只是一心一意想讓你過好,讓你過好。我追著看你演十幾場戲是為了啥?我不怕他,我真的不怕。他又仗勢欺人罰了我一百萬,我多說了嗎?」 歐陽洪梅怔了一下,冷笑了好一會,把心一橫喃喃說道:「一百萬,我該記住的。如今好了,他什麼都知道了,都知道了。命裡該我欠你們,這就還了你們。一百萬,我的身價不算低。你不就是要我的身子嗎?要了你就平衡了。反正已經是這麼回事了。給你,給你。你長進了,也該給你。你想咋看我就咋看,聖女、婊子都在你……你,你上來吧……」 申玉豹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搖搖頭,穿著衣服:「你太小瞧俺申玉豹了。今晚俺才知道你受的苦叫啥苦。你還戀著他李金堂,俺看得出。他要立馬娶了你,我服。可要還是這樣不明不白,俺還要和他鬥。你咋硬是不明白俺的心呢!你歇著吧,我走了。」說罷,扭頭沖了出去。 歐陽洪梅雙手掩面,失聲痛哭。 第二十八章 這一日,老七帶著高徒小三去了豐源茶館見林苟生。三妞在好問酒吧四小姐處住了三天,突然不辭而別。開始,四小姐以為三妞回了家,沒在意。過了三天,小四覺著事情不妙,去跟林苟生說了,又判斷說:「該不會三姐那天給了申玉豹和歐陽洪梅難看,申玉豹懷恨在心,把三姐害了吧。他可是連老婆都敢動手殺的惡人呀!」林苟生說:「不大可能。」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七上八下的,就托了老七查找三妞。 老七上次用匕首穿了左掌,食指和中指落下殘疾,伸不直了,兩手一攤,左手就顯得有點怪,說道:「林爺,老七無用,派人把龍泉翻了個個兒,硬是沒把你乾女兒找出來。我的手下,別說看三妞這種大美人,就是個蠓蟲在眼前一飛,立馬都能辨出個公母,半年前見過一個有錢人,燈影裡也能認出他的形兒。回憶來回憶去,都不記得這些天看見過三小姐。」林苟生背著手踱著步子,停下來,神經質地摸著懷錶的錶鏈,嘴裡咕噥道:「日怪!一個大活人,總不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吧!難道真是他下的黑手?老七,我讓你查申玉豹的行蹤,你摸清沒有?」老七恭恭敬敬答道:「回林爺,摸得清清楚楚。自從申玉豹搶了李金堂的歐陽洪梅,這小子出門十分謹慎,常帶三五個人。前兩天他又遭李金堂算計了,前一段偷稅漏稅案又給他續了個尾巴,補交一百萬罰款,要不交就抓他進去,這不乖乖地交了。」林苟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道:「睡上沒睡上,還不清楚,已經栽進去兩百萬了。這個歐陽洪梅真是創紀錄了。」老七也笑道:「誰讓他的###不老實,再放幾槍,他又成一個窮光蛋了。不過呢,挨了這一大口,申玉豹更謹慎了,幾個保鏢都住在家裡了。到公司去上班,現在有輛皇冠車接送他。」林苟生道:「什麼時候他買車了?」老七道:「買倒是買了一兩個月了,還沒見他咋用過。他恐怕是喜歡坐三輪吧。林爺在酒吧發威的那天晚上,我看見他和歐陽團長一起坐的三輪。我猜林爺肯定不是僅僅讓我們打聽一下他的作息行蹤,怕是想請他說說話吧?」林苟生默默點點頭,「不動點干戈,恐怕請他不動。動大了,又怕惹出麻煩。可不動呢,又問不出三妞的下落。這可如何是好。」小三眨巴眨巴黑眼睛道:「林爺,師父,想請申玉豹也不難。」老七瞪他一眼:「林爺的事,可不是說著好玩,你小小年紀可別誇這海口。」小三得意地笑了,「那天師父安排下來,我就多個心眼。你們都撤了,我又在細柳巷轉了好一會。十一二點的樣子,申玉豹又出門了,一個人也沒帶。我一直跟著他走到城隍廟街。到那裡,啥也不做,只是在一棵石榴樹下傻站著,看樣子又不像是犯了夜遊。我想著挺好玩的,第二天又去了。不瞞師父說,小三入了師門還沒幹成一件大事,上次因為那個記者證,還把師父的手整殘了,我想把申玉豹的那枚大戒指弄過來孝敬你,那顆寶石,林爺拿出去怕能賣個兩萬三萬的。這兩天我正在想辦法。本來不想跟你們說,一看林爺急成這樣,想想還是說了。」 林苟生拍一下巴掌,「這就對了。申玉豹已經嘗過仙桃,就把一百萬的疼忘了。你們就在城隍廟街等他。」從懷裡摸出一疊百元大鈔拍在桌上,「拿去兄弟們喝幾壺酒。記住:不要打他,也不要捋走他的戒指。弄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然後到古堡找我。我那個兄弟,最近遇到很多麻煩,平日裡我就陪他開開心。」老七推辭道:「這點小事,林爺給這麼多,實在太抬舉老七了。」林苟生正色道:「我林苟生講究個朋友親,明算帳。你們也是在刀刃上滾日月的,老林能有別的法子,也不會讓兄弟們弄險。收下吧,要是找到我乾女兒的下落,我一定請你們喝酒。」 林苟生等老七、小三拿了錢出去,又喝了一盅茶,想著今天不可能抓住申玉豹了,盤算著做個啥事讓白劍開開心。掐指一算,明天已是白劍爺爺百日忌辰,急急忙忙走出雅座,想去辦一些上墳的禮品。撩了門簾,就有聲「八裡廟」飄進耳朵裡,只見一個長須老者正在擺談,幾桌子茶客都支著耳朵聽,顯然是在講一件大事、趣事,林苟生不由得停了腳步。只聽老者說道:「高白兩家的事情,只能是個沒完沒了,風光的只是一個白明德。白老哥和我熟識,四十歲就長了三根長長的白眉毛,命硬得很,克子離孫。果不其然,七十歲時喪了獨子。一次,我和白老哥下青化販絲綢,遇到一老和尚,老和尚說他前世曾有封王封侯的大富貴。他過世時的排場,你們都聽說了吧,幾千孝子相送,這不是王者風光麼?更稀罕的是高白兩家竟為他的死又兄弟相稱了,這是二三百年沒有的事,哀榮之隆是老夫平生僅見。這就過了。一過大麻煩就來了。白支書叫人砸斷了腿,只怕是大劫的開始。」 林苟生聽得毛骨悚然,趕緊走過去問道:「老闆,你說八裡廟白十八遭打是啥時候的事?」老者道:「我正要說哩。高家是露了敗象,出了個女子叫小五,竟看下了喪妻三年的白十八。高家想盡辦法,這小五硬是不肯改口,非要嫁這白十八不可。這白十八也是得意忘形,竟忘了高白兩家三百年的仇,竟忘了高白兩家本是出自一門。三百年大仇,能是一朝一夕化解得開的?這白十八也是,沒行大禮,怎麼就把人家黃花大閨女的名節不當回事,壞了小五的身子。這口氣高家自然咽不下,來個捉姦捉雙,白十八的一條腿就折了進去。按族規,這小五本該沉潭的,只是現在有了國法,不行了。不過呢,小五遠嫁只是遲早,而且永遠不准回八裡廟了。高家丟不起這個人。白十八斷了腿事小,支書也讓鄉里給免了。如今,高家的老四喜又上臺了。聽說是白家的一個子弟得罪了當今縣上。前兩天,公安局出動幾十人,抓了幾個丟了賬本的鄉會計,不知道又要出啥大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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