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北方城郭 | 上頁 下頁 | |
一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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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院的殘花把申玉豹托進歐陽洪梅的意識裡。就從這裡開始吧。 申玉豹沒敢奢望十幾個花籃、兩盒錄像帶、一本報紙剪貼就能贏得歐陽洪梅的心,自覺自願做這些,只是想從此改變一下自己在這個女人眼中的形象。第一次作為客人被請進這個院子,他還有點忐忑不安。滿地零亂的殘花,似乎又預示著一種不祥。歐陽洪梅一身素白長裙,眼眶深陷,眼珠轉到之處,處處閃爍著捉摸不定。申玉豹一下子就聯想到傳說中的女狐仙,心裡隱隱發怵。 歐陽洪梅甜甜地一笑,「不認識了?回到龍泉我就病倒了。這麼幾天,你也不來看看我。」申玉豹再細看去,認定這又是一種前所未見的美麗,心裡頓時坦然,說道:「你連演了十八場戲,我想著不該打擾你,怕你看見我又煩了。」歐陽洪梅倒了茶水,開門見山說道:「玉豹,你送的東西我都很喜歡,我準備認真考慮一下和你的關係了。不過,這件事怎麼辦,由我決定。我讓你做什麼,你能無條件做嗎?」申玉豹答道:「能!」歐陽洪梅突然又問:「讓你殺人你也殺嗎?」申玉豹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歐陽洪梅一本正經起來,「咱們不說笑了。我準備在近兩年就告別舞臺,必要時也準備走向婚姻。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用不著再說。我答應跟你建立戀愛關係。你我都算曾經滄海的人,能不能最終走到一起,難說。所以,我們這種關係又可以隨時終結。你同意嗎?」 申玉豹連聲答應道:「中,中,中。啥時我都聽你的。」 申玉豹帶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回了細柳巷。三妞放下手裡織了一半的毛衣,迎了出來,嗔怪道:「走了幾十天,連個招呼也不打,到公司問你,說你帶了八萬元現金出去了。吃飯了沒有。」申玉豹神秘地笑笑:「我出去買了幾個書架和一批書。」三妞還沒來得及問,只見幾個人抬書架的抬書架,搬書的搬書,擁進了一院子。申玉豹說:「小山子,你領他們把樓上東邊的房間打掃出來,再把東西擺進去,西邊的房間有床,以後你就住那兒。」三妞疑惑地看看那一捆捆自己聽說過名字的和沒有聽說過名字的書,隨手抽出一本《西遊記》翻了一下,又隨手扔過去,書就掉在地上了。申玉豹忙跑過去,撿寶貝一樣撿起來,嘟囔著:「看看,弄髒了,弄髒了。」三妞哼著鼻子冷笑道:「搞什麼鬼名堂!看個電視劇都能打呼嚕的主兒,還用買這麼多『安眠藥』幹嗎?你能看得懂嗎?」申玉豹得意地笑了,「什麼事能難得住我申玉豹?那書上的字,大部分是它們認得我,我不認得它們,這是不假。不過,我有一雙好耳朵和一個好記性。興人家過目不忘,就不興我過耳不忘。剛才那個學生叫小山子,高考得病還考得只差一分,很會講瞎話①的,我聘他來給我當家庭教師。用他的眼和嘴,用我的耳和腦,一年下來這些書根本不在話下了。」 三妞沒再說什麼,扭身進了屋。申玉豹跟了進來,把門關上了。三妞臉一紅,嗔罵道:「看你急的,一時半晌都等不及。」申玉豹正在牆上摸開關,隨口答道:「這事一定要現在做。」三妞眯著眼瞟瞟燈光,咕嘟著:「出去這麼久,你先洗個澡再說,我出去拎壺開水來。」申玉豹明白三妞誤會了他的意思,鄙夷地一眼三妞:「你媽——我不說髒字了,你他媽就知道弄這。從今天起,我要脫胎換骨了,需要把你我的事作個了斷,又怕閒雜人聽見,這才關的門。」三妞愣怔一下,問道:「你要了斷啥事?」 「啥事?」申玉豹掏出一張支票推放在飯桌上,「你坐下來慢慢說。咱們夏天時可是說好了的,紅口白牙的,你也算個人物,不能說了不算數。雖然你誇口說不要我一分一厘,可真要這麼做,又顯得我太不仗義。我給你說過,除了對玉芳,我還沒對哪個女人虧過心。那四個女工的事,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碰上那個嘴最甜的,硬把我當日本啥子音樂指揮家崇拜,她穿得挺時髦,人五人六真成個城裡姑娘了,見了我裝作不認識,我也沒後悔去年把她弄進城。她們還沒法跟你比。你和我是正兒八經談戀愛,說黃就黃也不合我申玉豹的脾氣。這是一張現金支票,三日內去取有效。五萬塊當你的青春損失費,等你結婚,我一定另送一筆厚禮。你收下吧。從今天起,我和小山子過了。」 三妞心裡道:「這一個多月沒聽說啥事,咋突然間提說起這件事了?」心念一動,說道:「我說話當然算話,只要歐陽洪梅答應了你,我馬上走人。然後呢,我就等著看你被甩掉。再然後呢,我就自己回來,用不著你請我。我發過誓的,為你那幾句暖心的話,我要愛你一輩子。」伸出手道:「拿來呀,拿來讓我看呀?」申玉豹反問道:「你想看啥?」三妞格格格地大笑起來,笑個滿屋燈光閃,突然間刀切樣把笑收住了,揉著肚子說道:「信物呀!我要看看歐陽洪梅給你的信物。你送了那麼多值好幾萬的東西,人家總該回送個啥的。值錢的不會給,帶點腥氣的奶罩褲頭總該賞你一條吧?看了見識一下,我才知道你從此不是剃頭匠的挑子,一頭熱了。」 「這個容易,」申玉豹打開一個精巧的黑皮包,從中拿出一隻大哥大手機,拽出天線道:「你以為這些天我幹什麼去了?我一五一十跟你說說吧。歐陽洪梅帶團出去演出,我一直跟著看,看了一個多月。也是公路段的幾個朋友幫忙,讓我搞了個歡迎儀式。功夫到家了,石磨也能滴穿。前兩天她答應和我處戀愛朋友。昨天,歐陽讓我去買大哥大,她一個,我一個,她想啥時候叫我都能叫得到。」說著,撥了一串號碼,拿起來湊到三妞的耳朵上,「不聽個聲音你不信。」三妞聽了一聲「喂」,就像是被那脆亮的聲音擊中了心窩。申玉豹忙把機子扣在自己耳朵上,點頭哈腰道:「我是玉豹,啥事?我是看這一萬多的玩意兒到底好不好用。噢,剛才是試過的,可離得太近,我怕你要找我時又不靈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近來心情不好。對了,我買了一些書,還請來一個家庭教師,我讓他幫助我讀書。你這話說得好,知識就是力量,咱有了力量,誰也不怕。好好好,我關了。」三妞的臉早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紫一陣,最後換上一張菜色的綠臉,抓起現金支票撕得粉碎,猛摔在申玉豹面前,扭身說道:「申玉豹,我就在酒吧的歌臺上等著,等著看你吃天鵝肉!」猛地拉開門,又站住了,褪下金戒指、金項鍊,一手一把,硬生生扯下兩個金耳墜,摔在地上,「我三妞說話算話,不帶走你申玉豹一厘一毫。噢,還有這雙鞋是你在北京給我買的,都給你留下。」兩條腿甩出一個踢踏舞步,兩隻紅皮鞋一個弧線跟個弧線栽兩個跟鬥停在申玉豹腳前,赤著腳昂著頭穿過院子,兩隻耳垂上的血珠子像兩顆上等的紅寶石,在夕照的陽光裡一閃一閃,一閃一閃,閃著閃著,就閃出了兩扇搖盪呻吟的空門。申玉豹被三妞一氣呵成的氣勢鎮住了,久久地呆看著院子。等樓上沒了響動,申玉豹默默地揀起地上散落的金首飾,拎起來兩隻紅鞋,在屋裡團團轉了一會兒,看見了三妞常放些小東小西的鐵皮盒子,過去倒出盒子裡不值錢的小東西,把首飾塞在鞋窩裡,連鞋放進盒子。看見盒裡還有點空位置,就從那堆小東西中揀出一個正噘著小嘴在親的連腳男女細瓷玩具丟了進去,然後合上蓋子,把盒子放到一個沙發底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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