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北方城郭 | 上頁 下頁 | |
一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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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倆收拾好屋子,吃了晚飯,李玲回家了。歐陽洪梅站在香椿樹下,借助皎潔的月光,從花籃裡取出一株鬱金香放到鼻下嗅著。想給李金堂打個電話,又不願壞了自己立下的規矩。十幾年前,歐陽洪梅暗自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永不登李金堂的家門。後來裝了電話,她又加了一條:永不往李金堂家打電話。這樣好的月光,又刺激出歐陽洪梅另一種深深發自體內的期待。難道他真的遇到了天大的難題?他就不知道這兩個月對我的一生意味著什麼?他不是一個粗心的人。這些花籃是你在花店訂的吧? 正這麼想著,電話鈴響了。歐陽洪梅拿起話筒就說:「你佈置的歡迎方式我已經領教了。這麼好的月光,你就不能抽出點時間來和我分享點什麼嗎?」李金堂那邊解釋說:「正在開會,我在辦公室給你打的電話。不是文化局尹局長來說,我還不知道你今天回來。尹局長中午才看到地區文化局的電話通知,怠慢了你這位大英雄。等過了這個關口,我一定加倍補過。」歐陽洪梅怔怔地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又問一句:「演出的情況你都知道嗎?」李金堂那邊說道:「你在省城演出那些天,我都知道。這些都在我預料之中,也是你早該得到的。後來,你去巡迴演出,詳情我還不清楚。等忙過這一陣,我一定給你彌補。」歐陽洪梅生氣地說:「你是個大忙人,又是我踏上戲劇道路的導師,我取得這一點點成績,其實不算啥,頂不了你現在開這個會重要性的萬分之一,與你的期望還相距十萬八千里,用不著再補給我什麼了。」李金堂那邊急了,「你別生氣好不好,要不我等這會開完了過去?」歐陽洪梅道:「算了,你先忙著,這些日子我很累,今晚想早些歇了,改天再約時間吧。」說罷,也不等李金堂回話,把電話壓了。 歐陽洪梅哪裡能睡得著!先是在生李金堂的氣。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這麼大的事,竟裝不到你心裡去!你一個自詡最懂女人的男人,竟不知道我現在最需要什麼?接著又顧影自憐起來。我有什麼權力要求他隨叫隨到?你以為你是誰?他是個天生的政治家,女人只是夾在他人生盛宴滿漢全席中的小小的果盤!最後又在自責:多早晚你才能改掉你這種臭小姐脾氣!看了橫幅標語喜上眉梢,聽了掌聲奉承洋洋得意,受了一點委屈上頭上臉,幾十幾的人了,竟還有這種虛榮心!他說的哪點不在理?他說在他預料之中是在吹牛嗎?真不該這樣待他,為什麼忘了問他開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會?實在太自私了! 歐陽洪梅接連撥了幾次李金堂辦公室的電話,都沒有人接。這時,她又在期待著李金堂能來,希望能消除誤會,把這一個月夜,一個非常的月夜釀得更甜。 聽到敲門聲,歐陽洪梅小跑著穿過院子,甚至無暇多嗅一口滿院四溢的玫瑰和鬱金香的芬芳。開門一看,月光下站著一個稚氣未幹的小男人。 歐陽洪梅遲疑地問:「你,你找誰?」 小男人有板有眼地說:「我就找你。我叫小山子,是今年的高考落榜生,現在找了一份工作,正在試用期。今晚是我第一次工作,來給你送東西,順便看看你收沒收到這些鮮花。」說罷,彎腰拿起一個紙包遞到歐陽洪梅手裡,「這是兩盒錄像帶,據說錄的是你這次外出演出的一些情況,留給你將來用。」又彎腰拿起一個牛皮紙袋,「這裡面裝的是啥,我就不知道了,封著哩。」再彎腰抱起一個白色塑料箱,「這是一台日本產的電磁按摩器,你的腰在省城東方紅劇院演出時扭傷了,這個東西供你療傷。當然,平時也可以作保健器械。我要把這台按摩器搬進你家裡,告訴你簡單的操作方法,可以嗎?」歐陽洪梅下意識地朝門邊一閃,小山子抱著按摩器大步走進院子。 小山子拿出按摩器接通電源,對著自己的腰按了一下綠色按鈕,「機器沒損壞。這個綠按鈕是常力按摩程序開關,紅的是強力開關,黃的是可變開關。操作就這麼簡單。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這些。」歐陽洪梅抱著紙包紙袋,看著這個一本正經的小男人,心裡已經判斷出這些都是申玉豹的傑作,又想從小山子嘴裡證實這個判斷,淺笑著道:「小夥子,能不能告訴我你雇主的姓名?」小山子搖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這可能算是商業機密吧。雇主說你肯定能猜到他是誰。」歐陽洪梅罵道:「鬼鬼祟祟的,他自己為什麼不來送?」小山子緊接道:「他怕你罵他,又怕你不收,這才想到……我說的已經太多。告辭了。」面對這個高考落榜生,歐陽洪梅只好咽下一肚子要說的話,看見小山子真要走,問道:「你做這麼機密的事,也不問我要個收據?」小山子愣了一下,沒立即回答。歐陽洪梅狡黠地一笑,「你不要這個收據,這些東西我可不敢收。」小山子為難道:「他說萬萬不能問你要收據。其實我會從你這兒拿收據的,我們老闆一點都不傻。」說著話,朝院門口躥幾步,一彎腰,「老闆讓我取回一朵紅玫瑰和一朵黑鬱金香當收據。剩下的就是你們之間的事了。」聲音還在花香中飄蕩,人已經不見了。 歐陽洪梅望著滿院的花籃和空蕩蕩的院門,嘴角慢慢綻出一個意味難辨的長笑。回房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她很乾脆地撕破牛皮袋子。裡面裝著歐陽洪梅這次出去演出情況的見報資料,有消息,有劇照,有觀眾評論,有專家評論。歐陽洪梅又拿起那個紙包看了良久,終於又放下了。 又等了不知多久,仍不見李金堂來。也許是坐久的緣故,歐陽洪梅感到腰部有一陣陣的酸疼。遲疑了好一會,她拿起了按摩器靠在後背上,兩隻像人的拳頭一樣的東西蠕動起來,一股股麻酥的舒適感慢慢傳遍了全身。 十幾天前,《時代報告》新的一期刊出了《洪荒作證》,當即在首都新聞界文學界引起了轟動,各種沙龍式聚會,新老朋友一見面,總要重複著這些相似的話:「《洪荒作證》你看了沒有?」「你以前讀沒讀過白劍的文章?這篇《洪荒作證》出手不凡。」「結論性的話還需要等一等再說,前車之鑒很多,這種批判鋒芒太露的東西,最好不要先對它說什麼,免得將來改不過來口。」「這是一個白大膽,文章涉及面這麼寬,既有理性鋒芒又有實例分析,馬上就會有人來對號入座。」「不管是什麼樣的結局,這個白劍都會一舉成名。肯定了它,夠這個地區、特別是這個縣喝一壺,白劍名利雙收;挨了批,白劍又會臭名遠揚。」 H省政界的反應也異常迅速。 H省委的幾個大秘書忙著審讀兩天,把這樣一份解剖報告和化驗結果寫了出來:第一,《洪荒作證》是一篇帶有鮮明傾向性的報告文學作品,它試圖通過對龍泉縣當年上千萬救災款不知所終這一事實的剖析,找出官僚腐敗的根源,針砭現實的目的顯而易見;第二,該作品涉及到了當年全省的救災工作,有些段落很容易讓讀者誤解龍泉的問題,也是全省的問題;第三,該文章作者系中華通訊社國內部記者,五個月前曾在《柳城日報》發表《從「護商符」看商品經濟》一文,省報次日轉載,作者這篇文章歷數官商合一之弊,很有影響,作者兩篇文章都涉及龍泉個體企業;第四,在沒弄清事情原委前,省委、省政府似不宜過早表明態度,以免被動;第五,鑒於目前正在開展懲治貪污腐敗這一重要工作,必需儘快查清該文所反映情況的真偽,如屬實,應嚴加查處,如與實際情況有太大出入,應儘快向上級、雜誌社及作者通報,消除不良影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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