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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金礦的齊礦長和堿礦籌委會的馬主任走進院子了。李金堂兀自一笑,心裡道:又是礦業公司的事。兩個客人落了座,齊礦長稍稍寒暄幾句就開始訴著苦衷:「黃金開採可是國家專營,以前我們對縣委、縣政府負責,符合國家政策。如今讓我們隸屬金貝子的公司,感覺上有點不對勁兒,像是跟一個包工頭幹活。劉書記發了話,業務上要聽公司的。這話嘛,有好話歹話,要是金貝子叫我搞黃金走私,我幹不幹呢?幹了,違反黨紀國法,不幹呢,金貝子又有權把我給擼了。我真作難哩。」李金堂心裡笑了:牽扯到了國家黃金開採政策,文章就好做了,低聲沉吟著:「常委會上沒聽劉清松提說這件事。老齊,這件事你給劉書記反映過沒有?」齊礦長答道:「我以為中央政策變了呢。這金礦是你一手辦起來的,有事也只能找你反映。金貝子要金礦,後路留得寬呢,石墨和麥飯石就是一噸也賣不出去,這金礦除了直接上繳給省黃金開採總公司的,每年也能給縣裡留一百多萬。他要讓我對上謊報產量,這錢又能轉到石墨和麥飯石上。他因成績顯著高升了,我怕是要到東大監蹲兩年了。」李金堂心想:「話能這麼說,滴水不漏就把事辦了,是個可用之人,」當即表態:「金礦仍獨立,只對省公司和縣裡負責。鳥在籠子裡飛才叫養,籠子撐得天大,就不叫養了。任何一項改革,都要在基本國策的制約下進行。我喊你老齊,有點不大合適,你並不老嘛。以後心思不要僅僅放在金礦上,再熟悉熟悉別的方面,老開那一個掌子麵,不行。你們金礦和石墨礦、麥飯石礦很近,沒事多去走走。」齊礦長心領神會,默默點點頭。馬主任自然沒聽懂李金堂和齊礦長交流了什麼事,吵嚷著:「麥飯石也好、石墨也好、黃金也好,成景不成景,總長出過幾棵樹,樹上好賴結有青桃子,摘了去好歹能充個饑。我倒好,場子備好了,想大幹一場哩,覺得該當個婆婆風光風光了,又給我娶個婆婆。這到時候,第一噸堿礦石是姓他的金呀還是姓我的馬?我想不通。」李金堂哼一聲道:「想不通你慢慢想吧。我這個副書記,一當當幾十年,我咋就想通了?照你的想法,上面空個位兒都該輪到我,我如今不是該當聯合國秘書長了。任何一次重大變革,都有人虧有人賺。你不是還當個堿業分公司經理嗎?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不好。你和老齊不同,你連你的一畝三分地還沒種哩,這時候撂挑子,候補多的是。」

  送走第二批客人,李金堂心裡道:怪不得秋風要回頭,這個爛攤子不好整哩。一抬頭,看見鄭秋風已經進了院子。鄭秋風也是經過龍泉官場三級跳,從這個小院躍過龍門的。這回重遊故地,臉上卻帶著難言的羞愧。李金堂連座也不給他讓,自己先說話了,「你真是稀客呀,沒弄錯的話,你三年都沒踏進我這個門了。人說我李金堂在龍泉有四大金剛四小金剛,這八個人當中就有你吧?」鄭秋風立在那裡,不敢接腔。李金堂不客氣地數落著:「三年前,我放你到四龍山裡當鄉長,你把好心當成驢肝肺,認為我待你不公,一氣之下,連個照面也不打了。這下好了,你起碼要在礦上呆三年。礦業有限公司的黨委書記不好當啊。你的毛病在你太能幹,不懂個張弛。你以為你給劉清松幹幾件漂亮事,他就會把你調回身邊呀?你錯了!我把你放到四龍,本想讓你將來,也就是現在,接縣辦陳主任的班,你在四龍吃三年苦,誰也不會說什麼。陳主任年底就到人大當第一副主任,一個機會叫你錯過了。」鄭秋風幾乎要哭了,低著頭說道:「李叔,我錯了,讓我回來吧,降一職我都願意。」

  李金堂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每個人都有弱點,摸准了他們的弱點,用起來就順手了,秋風的弱點就在於他對自己的女人太癡迷、太看重了,而他又疑心重,老是在想這女人靠不住。實際上,這個女人又絕對靠得住,深明大理。可是,正是她太看重了秋風的前途,表現出太多的理解,秋風的疑心才更重。人就是這麼說不清楚。秋風因為我讓他和女人牛郎織女,心生忌恨,離開了我,如今他還是因為這個原因忌恨了劉清松,回到這裡。很有意思。如果劉清松知道這些,讓秋風當城關鎮的一把手,他就會成為一隻有力的臂膀。浪子回頭金不換,龍泉三十出頭這一茬人,像秋風這麼全面的不多,能說會寫,膽子大,點子多,不可不用。想到這裡,李金堂睜開眼睛道:「巧英對你去公司有什麼態度,要說實話。」鄭秋風說道:「她倒挺高興,覺得我能經經商磨練磨練也好。」李金堂笑道:「巧英把後院給你收拾得這麼好,你應該在公司幹一番事業嘛。」鄭秋風道:「孩子馬上要上學了,我這兩年又在山上得了關節炎,回縣裡也好照顧照顧家裡。」李金堂當即不客氣地說:「第二個原因是說謊,四龍鄉出麥飯石,喝那裡的水根本不會得關節炎。你呀,有時候顯得太聰明了。這兩年你沒來家裡,我不怪你。我不反對你回來,陳主任的位置還留給你。可是,你讓我現在怎麼替你說話?你是劉清松看上的人,我提出來,他也未必能同意。」鄭秋風央求道:「管他什麼法子,只要管用,你指點一個就是。我知道劉清松是不會放我的。」

  李金堂指著另一個沙發說:「你坐下吧。我問你點事,公司到位的資金到底有多少?」

  「加上上次追回的兩百多萬,不足三百五十萬。」

  「你的權限有多大?」

  「經營全由金貝子負責,所以我才覺得呆那裡沒意思,趕潮流實行總經理負責制,我只管組織。劉書記說看中的就是我在四龍鄉的組織才能。金貝子辦事猛,有時就顯得霸道一些,容易得罪人,由我從中磨合磨合,公司就能正常運轉。」

  「劉清松眼力不錯,可惜不知你很想獨當一面。你們準備什麼時候開始生產?」

  「金貝子性急,恨不得馬上就全面動起來。我下山時,他還講要在剪綵那天恢復生產,撐撐面子,叫我攔了。停工都停半年了,誰知礦井裡有沒有問題。我的意思是買兩套進口設備,現在雖耽誤點事,但可以確保長遠。金貝子說邊幹邊買。這事還沒定下來。這麼猛幹,怕要出事的。」

  李金堂笑了,「你要我教你辦法,其實這辦法很簡單。金貝子本來就覺得多了你這個婆婆,你就讓他當家吧,把全部的家都當了。你不是有關節炎嗎?常回縣上住住院,我給醫院打招呼。所有的大事,你都不要插手,他想怎麼來就怎麼來。到時他們覺得你是個窩囊廢,我就要回你這個窩囊廢。金貝子實行總經理負責制,應了改革大潮流,就讓他出出風頭好了。」

  摸清了礦業公司的底,李金堂一點都沒有感到踏實。政治格鬥中,反常的行為常常會讓對手莫衷一是。劉清松到底要做一篇什麼文章呢?李金堂想到了秦江專員。遇到一般的難處,李金堂決不會輕易動用這棵大樹。如今已想得山窮水盡了,不動這條線,李金堂真的怕要病倒了。他要出來電話總機,說道:「請接行署秦專員。」如果秦江也答應來龍泉剪綵呢?再說服他不來,可就犯了官場大忌。李金堂對著話筒朗聲說道:「老領導最近身體可好?哦,很好我就放心了。他們沒請你來剪綵呀?」秦江那邊說道:「礦業的事情,歸工業局管嘛,解放以來不都是這麼劃分的?柳城什麼時候有過地質礦業局?你說說?」李金堂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連聲說:「是是是。」秦江說:「沒把我這衙門放在眼裡,我也犯不著吹這個喇叭。一個縣裡成立一個礦業公司,興師動眾,宣傳部、報社、電視臺,全驚動了,太不成話。那邊戲都安排好了,找我去跑龍套。不去。我剛撂劉下清松打來的電話,跟他說星期三行署正副職都安排有活動。要堵就把路堵死。說什麼這是從農業文明邁向工業文明的標誌,拔得太高了吧?我在龍泉只懂抓農業,你也不怎麼樣,揀起個手工業,都是農業文明。你有啥事只管說吧。」李金堂一喜一憂,喜的是秦江態度明朗,沒有絲毫曖昧,憂的是仍不知劉清松的葫蘆裡裝的什麼藥,看這個架勢是要搞一個宣傳攻勢,「暫時沒啥事,如今這年輕人,都重視輿論,我都看不懂這是啥打法。礦石一塊沒有,內部矛盾重重,危機四伏,咋看都是個短命鬼,老首長不來剪綵是好事,省得將來要你來擦屁股。」秦江笑道:「也不新鮮。前一陣子我去沿海考察了一段,都講這種規格,講這種排場,說這是叫輿論開路,吹上去了,叫他下來就不易,以後的事就好辦了。有個市還出了這種新鮮事,幾個年輕人開個皮包公司,市領導不明真相去捧了場,和這幾個年輕人合了影,日後,這幾個年輕人竟拿了這些照片,簽了價值上千萬的合同。你說說如今這事鮮不鮮。你呀,也不能老窩在龍泉,有機會也出去走走,不說長啥見識,至少也能增加點警惕性。」李金堂聽了這番話,一下子把問題想透了:原來這是請來大神踢場子,戲在後頭。又閒扯一陣,李金堂把電話壓了。

  眼下,阻止劉清松的宣傳攻勢已經不可能,接待的規格又不能降下來,當書記畢竟是柳城地區的第一把手,面子一定要給足。李金堂正在堂屋坐臥不寧,辦公室主任陳遠冰打來了電話,說已接到地委正式通知,星期三上午十點,當書記、地委宣傳部陳部長、地委楊秘書長、報社王總編輯、電視臺董台長、科委龐秋雁副主任等一行三十餘人要來參加剪綵儀式,問李金堂該怎麼安排接待。李金堂吼道:「慌個啥,今天星期一,明天星期二,還有兩天嘛。」陳遠冰那邊說:「這龐秋雁是行署口的,又和礦業不搭界,我總覺得來者不善,所以才提早對你說一聲,聽你拿個大主意。」李金堂說:「我牙正疼,晚上你來家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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