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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李玲帶著歐陽洪梅走進了院子。申玉豹一見歐陽洪梅,把早先準備好的話完全忘了。歐陽洪梅面帶矜持的微笑,大大方方握住申玉豹的手說:「申總經理,十分感謝你對劇團的大力支持。我代表劇團全體演員和工作人員,收下你這一份珍貴的厚禮。我決定,從今天起,劇院大門免費向你開放三年,一排一號不再賣票,以表達我們真誠的謝意。」滿院子的人都拍起了巴掌。申玉豹吭吭哧哧說,「繁榮嘛,戲曲嘛,分內的事嘛,這有啥說的。」歐陽洪梅突然用探究的、傲慢的目光上下打量申玉豹一番,抿嘴一笑,搖著頭說:「我真搞不懂,你怎麼一出手就給了劇團五萬多。劇團可沒有什麼油水可撈。我聽人說,你在西安,為了把一個鄉下人口袋裡的三百元搞到手,你連羊圈都睡過。你要是喝醉了,或者還在做著什麼夢,現在醒過來還來得及。」申玉豹急忙辯解道:「請不要誤會我打你們劇團什麼主意。你們都知道,上一回,我剛給醫院捐了三萬。」歐陽洪梅認真說道:「這兩件事沒法比。你給醫院捐錢,是想換個多情丈夫、大孝子的名聲。劇團什麼也不能給你,能給你的,只是免費請你看戲。發大洪水那年,你窮得發瘋,後來你有了錢,也從沒有無緣無故揮金如土過。」申玉豹腦袋像一間沒門的屋,裝了一屋的話,話卻出不來,憋得面紅耳赤道:「我,我喜歡戲,小時候就喜歡,是個戲迷。你唱的戲,什麼《陳三兩》、《玉堂春》,什麼《杜十娘》、《白蛇傳》,還有什麼娥冤,我都喜歡看。連你們排的《趙豁子離婚》、《王二嫂改嫁》這些小戲我也看。我就是想盡盡心。」

  歐陽洪梅眨眨憂鬱的眼睛,突然間格格笑了起來,對申玉豹說:「一會兒請你到我辦公室裡喝杯茶,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對,是想法。我先把這些東西安置了。我很想聽聽你這個很會賺錢的腦袋裡轉的都是些什麼東西。男演員把燈具、大幕抬進去。托申大亨的福,我把這衣服全部發給大家,完全私有。」又是一片掌聲。歐陽洪梅喊道:「李玲,你也來,給申經理沏茶。請吧,申總。」

  申玉豹跟著歐陽洪梅和李玲進了那間雖然設備簡陋,卻能顯出雅致的辦公室。歐陽洪梅隨便在籐椅上坐出個姿勢,就把三妞比成一堆豆腐渣了,申玉豹驚詫這女人和女人的區別,暗罵自己耽誤了不少時間。歐陽洪梅撐著下巴說:「請坐吧,茶水給你沏好了。我總是忘不了你是個商人,怕你日後後悔了,攪得大家都不安生。你給劇團買這些東西,為我們辦了一件雪裡送炭的大好事,我很感謝。咱們是不是留個白紙黑字,省得將來扯不清楚。你要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反悔,要是不後悔,我就這麼寫了:為振興龍泉戲劇事業,申玉豹代表他的榮昌貿易公司,無償也無其它任何附帶條件地向縣曲劇團捐贈大幕、燈具、服裝等價值五萬元的物品。」申玉豹喝口茶水說:「中。就這麼寫。」

  歐陽洪梅說:「玲兒,拿墨汁、宣紙過來。申總經理辦這種雅事,不能用鋼筆草草打發了。」說話間,李玲就把紙墨擺好,取了筆筒裡一支小羊毫,放在一隻碟子裡用溫水泡了,遞過去。歐陽洪梅不一會兒就用行草把上面的意思寫了下來,把筆遞向申玉豹道:「請在捐贈人後面簽上你的大名。」申玉豹古裝戲看得不少,記得這種場面都是小姐寫什麼思春話叫丫環傳遞的,見自己也入了戲,不禁心曠神怡,激動得猶如接了幽會情書一般,抖著手腕寫了「申玉豹」三個字。這兩年就這三字寫得最多,所用簽字筆和這小羊毫相差無幾,字還寫得有筋有骨,甚至還隱隱透出一股霸道之氣。歐陽洪梅顯然有點感到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扯到一邊晾著,心裡頓時覺著就這麼打發了申玉豹多有不忍,心念一動,嘴裡說道:「申玉豹,這件事本來已經了結了。不過,領你這份厚禮,也該還你點什麼。你想讓我做件什麼事,我一定照辦,要不,我歐陽洪梅總覺欠了你一份人情。」心道:有李玲在場,料他不至提出什麼無恥的鬼要求。臉上掛著滿不在乎和高高在上的神色,似乎在說:我撐著你,看你咋辦?

  申玉豹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峰迴路轉了,本以為這是個水滴石穿的難事哩。一想,就想起了電視上外國人求婚的場面,紅著臉道:「如果今晚有空,我想到你的府上和你一起喝杯咖啡。」他知道,對有些女人完全可以得隴望蜀,對眼前這個女人只好步步為營。歐陽洪梅心裡一緊,臉上現出怒容,旋即又格格格地笑了起來:「我以為你要我為你摘個月亮呢!看來你並不十分貪婪嘛。只是我不大明白,以你的財力,可以買下全縣的飲食業,為何偏愛我的一杯咖啡?只怕我家寒酸,沖了你的財運。今晚七點整,我在城隍廟街88號家裡等你,過時不候。」

  申玉豹喜出望外,連聲說:「準時準時,一定準時。只是,只是我希望只有你一個人在家……」歐陽洪梅馬上站了起來,滿臉惱怒,大聲說道:「你到底還是個不成大器的暴發戶,只知道得寸進尺!快十年了,我都是一個人過,你應該知道的。如果你以為你送了這些東西就可以侮辱我……們,你馬上給我拿上你的狗屁東西滾出去。」申玉豹連連賠著不是:「我沒別的意思,真沒別的意思。我這個人笨,沒學會說話,不會說話。」歐陽洪梅喘了幾口氣,艱難地笑笑:「我的脾氣也不好。李玲,給申經理開門。」

  申玉豹剛一離開,李玲忙用後背把門靠鎖上,火急火燎地說:「洪梅姐,你瘋了,咋敢答應他到家裡去。這個申玉豹,什麼事幹不出來。他送這些東西,黃鼠狼給雞拜年嘛。你沒看他的眼睛,從來就沒離開過你的臉。」歐陽洪梅背靠在籐椅上,仰臉看著房頂,「你最後那句話錯了,他頂多瀏覽瀏覽我的臉,不過他的眼睛確實粘在我身上,沒離開過。到了申玉豹這種年紀,男人們都不看女人的臉了,只看女人脖子以下大腿以上,實用!什麼東西,也敢起這種心!」小李玲關切地過去扶住歐陽洪梅的胳膊說:「你不能這樣冒險。你不但不能接待他,而且要設法治一治他。對了,我叔他們家養了一條狼狗,我先牽了藏起來,引他到院子裡,你也到外邊藏起來,叫小婁子再把門鎖了,這條狼狗還不把他嚇個半死?洪梅姐,人們都傳他老婆就是他殺的,你不能不防啊。」

  歐陽洪梅朝桌上拍了一掌:「別說了!你們不要管這事,不要插手。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申玉豹竟也動了這個念頭,哼哼,哼哼,這多有意思呀!多早晚我要讓你知道知道!玲兒,你不要管,聽見沒有?」

  …………

  申玉豹又一次踩在青松路寬暢的路面上,腦子裡閃過報紙上提起和外國人經商失誤時最常用的一個詞「交學費」。那五萬塊錢「學費」交得多麼及時啊!沒有這筆「學費」,哪裡敢動歐陽洪梅的念頭,走到電影院旁,他選擇到貿易商場買這只今晚這個節目必不可少的戒指。

  申玉豹聘的小吳經理一看見他,忙從櫃檯裡面鑽出來,小跟班一樣迎了上去,嘴裡說:「這個月彩電銷得不錯,還有幾個人問黑白電視機,要大的,咱們沒有。這可能也是個潮流,進一批,定能賺住錢的。」申玉豹看也沒看一眼自己的家電櫃檯,徑直朝樓梯口走,吩咐說:「進貨的事,你以後找錢副總經理就中,超過十萬,再給我打招呼。啥都要管,我忙得過來嗎?你他媽的給我找幾個修彩電冰箱手頭高的,如今買主都刁,都求保險,開個維修部,兼管咱賣出去的貨物『三包』。要不,壞了要送柳城修,大多數人嫌這樣麻煩,湊合著過哩,能不買就不買了。先和柳城那些廠家維修點聯繫一下,在龍泉設個分點。辦成了,這維修部利潤三七開,你七我三。」小經理感激涕零答道:「多謝總經理點撥,我這就著手去辦。」

  說話間,二樓到了。首飾專櫃的小老闆娘一見申玉豹朝她的櫃子走來,擠眉弄眼地招呼起來,「喲——什麼風把你這個大老闆給吹來了,你還是一個人在縣城裡漂啊,孤零零,看著心裡就疼得慌,人不是那水上萍,總該有個窩才好,才安穩。」申玉豹肘子支著櫃檯,也擠著眼歎道:「唉,只剩個你,世上會疼人的女人斷種了,真想借你去下一窩呢。」少婦發現申玉豹真像是來買戒指的,索性續著玩笑開下去,「所以嘛,我常對你說相見恨晚,只怕我這過水的東西入不了你的眼!你呀,就別拿我這破補襯爛線的尋開心現眼了。這一枚好,24K白金,鑲上等翡翠戒面,呱呱叫,進來一年多,就等你這個買主哩。看下誰家閨女了?說說看,別擔心我會去跳樓。」申玉豹接過戒指順手在女人胖胖白白的手腕上捏一把,「就是這一枚,誰家的姑娘可得保密,你開個價吧。」少婦伸出舌頭舔舔嘴唇,「熟人熟臉的,別人兩千,你給一千八吧。八克重哩。」申玉豹掂掂戒指,又放牙縫裡咬咬。「呸!有六克就不錯了。官價一盎司四百美元,黑市兌換一比六點五,一克頂十一美元多一點,就算十二美元,折合四百七拾人民幣,這點激光充色的翡翠,兩百元撐死了。還相見恨晚哩,!」拿起女人的手,掰弄掰弄,選了個小指頭戴上了。少婦丟個媚眼,「你申大經理拔根汗毛比我腰還粗。別說我現在還有這麼個小飯碗喝著清湯寡水的飯,就是流落街頭了,伸伸手,你不也得給個千兒八百的。你用我這手指試戴,證明你心裡還有咱不是?這份情日後找機會用別的還。我讓出一百,一千七,別讓你日後說我這刀快。」申玉豹取了戒指放在小盒子裡,「先記個賬,到樓下找他收錢。那個咱倆的事嘛,下輩子再說,我和你家掌櫃的好歹也算半個兄弟嘛。」老闆娘嬌嗔一聲,伸出肉手輕拍了申玉豹一掌,「你壞死了,一想就邪到那種事上了。」申玉豹誇獎道:「日鬼的精!生意一做成,連###個腥味兒也不讓聞了。老子手下要有二十個你這種女人,掙座金山也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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