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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李金堂和申玉豹的這層關係,歐陽洪梅十分諳熟。這麼解釋他對申玉豹的無原則的愛護,等於說謊。歐陽洪梅早就說過:「申玉豹只是你棋盤上的一隻棋子,遇到難局,你會毫不猶豫棄掉他。他能成為龍泉首富,不過是因為你分給了他這樣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卻是任何一個平庸的演員都能勝任的。」

  李金堂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歐陽洪梅自己和申玉豹的金錢交易。

  李金堂轉身回到大沙發上坐下,試著解釋說:「阿拉伯世界,流傳著這樣一則寓言。說有個國王,後宮緊挨著屬￿他的金庫。國王白天裡清醒,知道金庫裡的黃金屬￿他。到了晚上,國王就糊塗,常把金庫當成別人的。每當夜深人靜,國王就溜出寢宮,到金庫取一些金磚放在枕頭下才能入睡。第二天起來,他一開金口准是說:把昨天夜裡真主賜下的金磚放到金庫去。這個國王怎麼樣?」歐陽洪梅笑道:「不怎麼樣。這個故事和申玉豹有關嗎?」李金堂說:「從前我也要笑話這個國王,認為他不明白國王的含義,不知道遍地黃金都屬￿他這個事實。後來,經的事多了,我才領悟這國王其實是個悲劇人物,實際上,他是怕,怕他變得一貧如洗。『文革』以前,我自認為比這個國王高明,一心一意為龍泉做事。我以為這麼做就是為自己。第一次進幹校,我就能理解這個國王了。是的,金庫的黃金是屬￿國王,而且永遠屬￿國王。可是,真主也無法保證這些黃金會永遠屬￿這一個國王。如果這個國王從龍座上下來,金庫鑰匙也會被迫交出去。你知道,我曾經想成為像你祖父那樣的富人。多年來,社會沒給我提供任何暴富的機會。玉豹致富的速度,讓我感到心驚肉跳。這種魔術,看起來很刺激。所以……」

  歐陽洪梅取來紫砂茶壺,沏著茶水笑道:「所以你就想經常玩玩這種魔術。不,是想經常看看這種魔術。你呀,有時候的心理,匪夷所思,叫我無法琢磨透。申玉豹能替你圓了一個富翁夢?鬼才相信!」李金堂一看歐陽洪梅這樣作了解釋,暫時咽下了和申玉豹交易的真相。他接過茶壺,吸吮一小口,「我太求全了,這不好。玉豹這種整法,會走向死路的。他再出啥事,我就不管了。」

  真的不管他了嗎?話一出口,李金堂又猶豫起來。存在他名下的一百零八萬,該怎麼處理?把一百零八萬交給申玉豹,實在是個錯誤。

  申玉豹在一年內把五十萬變成三百萬,給李金堂帶來很大震動。一個心思活動起來:我要不做這個官,會不會在商場上幹一番超過當年歐陽恭良的事業呢?任懷秋第一次吐血後,李金堂召見了申玉豹。李金堂道:「玉豹,這一年,你幹得不錯。李叔都看眼紅了。」申玉豹誤以為李金堂在索要好處費,忙道:「李叔,玉豹沒忘記你的大恩,我給你備了幾萬,怕你不收,沒敢對你說。」李金堂變臉道:「這是啥話!把你扶起來,是我的職責。快不要提這件事。」申玉豹不知道李金堂葫蘆裡賣什麼藥,不敢再說什麼。任懷秋第二次吐血,李金堂又叫來了申玉豹。這次,他說了具體的事。「玉豹,」李金堂問道,「李叔在你的公司裡入一股,你看好不好?如今是商品經濟了,幹部又實行離退休制度,再過十數八年,不找點事做怕要鬧出毛病的。」申玉豹一聽,心中暗喜:這回就和他綁一起了,嘴裡忙道:「中,中,中!不管李叔給個啥數,一年下來,本不動,給你跟本一樣多的息,你看咋樣?」李金堂笑了,「這樣做,我一點風險都沒有,不合適,不合適。」申玉豹執意要這麼辦,李金堂也沒再爭執。申玉豹提出把錢拿去,李金堂又猶豫起來:「不急,不急。我也沒多少錢,你也不用怕負擔太重。就是一點多年的積蓄,還有一點變賣古玩的錢。數量嘛,不會超過十萬。」任懷秋第三次吐血後,李金堂下決心通過申玉豹圓圓當年當小夥計時的夢了。

  那一個秋日,李金堂又叫來了申玉豹。這時,在感情上,李金堂已經把申玉豹當成親人了。可惜申玉豹的長相與自己相關不大,否則真會去申家營問問那個人老珠黃的女人:玉豹是不是我的兒子?可是,問個水落石出就好嗎?還是難得糊塗吧。李金堂指著床下的一個箱子和麻袋道:「記得是在這兩個東西裡放著。這些年我也用不著它們,你幫我數數吧。」這些錢遠遠超出了十萬。申玉豹數了大半天,報出一個數目,「李叔,不多不少,恰好是八十八萬。」李金堂驚得跳了起來:「啥?八十八萬?你不會數錯吧?」申玉豹拿起一遝十元錢道:「錯不了,一捆一千元,總共八百八十捆。」站起來捶捶腰,「這錢可放有十幾年了吧,一股子黴氣。李叔,你咋不把這錢存到銀行哩。我要十年前有這筆錢,做生意幹,利息就夠我吃喝了。」

  李金堂被這個巨數嚇呆了。如果早知是這個數目,絕對不該讓第二個人知道。這第二個人是自己的親爹都不行!可是,眼下申玉豹已經看見了這些錢,再改變主意他會怎麼想?要是再問他要該分的利潤,他又會怎麼想?權衡半天,李金堂終於想到一個自認可行的萬全之計。他清清嗓子道:「玉豹,辛苦你了。我爺爺當年收藏了不少古董,『文革』前,我怕這些東西散失了,就交給省裡一個朋友保管。『文革』結束後,我去拎回了這只皮箱,沒想到他已經把它們變賣了。」說著說著,發現這麼解釋無法自圓其說,乾脆道:「這麼大個數,入股分紅對你的壓力太大。不如這樣吧,先拿去存在你名下,平時留著讓它生息,你要做大宗生意,用上這筆錢,這才算我入股吧。上次談的分紅法,你太虧了,能比銀行利息高一點,也行了。」申玉豹一看這筆錢數目巨大,不敢再充英雄,接著提個方案說:「李叔,眼下我正好要做一筆生意,這錢我拿去先用,生意做成後,我給你連本帶利存起來。」李金堂只好說:「摺子還是存你名下,這樣方便。」

  兩個月後,申玉豹交給李金堂一張一百零八萬元的存摺。申玉豹想,用二十萬買李金堂這棵大樹乘涼,不虧。

  時隔五六年後,申玉豹竟不聽使喚了,這讓李金堂料之不及。申玉豹是這一百零八萬的知情者,又是一百零八萬的名義上的所有者,李金堂感到頭疼了。

  這八十八萬,來歷非凡呀!

  大洪水過後,李金堂第一次以副職的身份主持龍泉全縣的抗洪救災工作。縣革委會主任因對龍泉境內七座水庫的修建負有責任,已被停職。縣銀行在大洪水中毀壞了,源源不斷的救災款撥到龍泉,就放在古堡二層李金堂辦公室的保險櫃裡。李金堂擁有使用這些錢的最終決定權。大洪水衝垮了十個公社的辦公室,那裡的救災款發放,全由李金堂率工作組前去辦理。不久,李金堂就發現了普遍存在的冒領救濟款問題。再後來,在錢的問題上,李金堂就事必躬親了。

  李金堂貪污第一筆錢純屬偶然。那一天,他率工作組去孔明公社,發現該公社又虛報了災民人數。他把報表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把三千九百用筆劃去,「上個月是三千六百戶,這三百戶從哪裡冒出的?是不是孔明又單獨遭了災?」扣發這三百戶的救濟款,李金堂順手放進了自己的公文包裡。當天晚上,李金堂把這一萬八千元帶回了自己的家。

  當天晚上,女兒香豔發高燒住進了醫院,李金堂因要開電話會,就拿出一千元交給春英,讓她去醫院付醫療費。第二天上班,李金堂把剩下的一萬七千元留在家裡,準備在湊夠一萬八千元後再還。誰知一忙碌,竟把這件事給忘了。一個星期過去了,並沒有人提起這筆錢。

  大洪水帶走了歐陽洪梅的全部財產,到了初秋,歐陽洪梅過冬的衣服還沒著落。歐陽洪梅在一次見面時,吞吞吐吐提出一個請求:「能不能幫我找幾件舊衣服過冬?發給我的一套棉衣是男式的,還沒有外套。最好能找一件紅顏色的,我喜歡。」李金堂感到心裡作痛,借到柳城開會的機會,給歐陽洪梅帶回了一千元的衣服,其中有四件是紅的。歐陽洪梅接過新衣服,有點疑惑。李金堂解釋說:「這一批衣服是上海捐贈的,那裡的人收入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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