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北方城郭 | 上頁 下頁
六五


  歲銅錘臨走,先從小李子那裡借了三十元,說是去包個房間。晚上十點鐘,小李子領著治安隊打開歲銅錘的房間,歲銅錘和暗娼早鑼罷鼓罷,赤條條一個被窩裡睡哩!小李子氣不打一處來,沒等歲銅錘穿好褲子,一腳就把他踹到床下面了。一回局裡,小李子就給歲銅錘開個單間審訊。小李子一進屋掩了門,歲銅錘已跪在地上,抱住小李子的腿哭將起來。小李子一抬腿,再把歲銅錘踢翻了,低聲罵道:「看你媽幹的啥事!有你這種耳目嗎?楊子榮上了威虎山還是我軍的偵察排長,不是土匪。你他媽的倒好,婊子牌坊一齊動工!我要再去遲點,睡你也睡了,過後還要從我這裡領耳目費,世上哪有這種巧宗兒?你他媽的竟敢蒙我!」歲銅錘涕淚縱橫,用膝當腳蹭了七八下,仰著臉拉著哭腔說道:「李哥,借仨豹子膽,我也不敢騙你呀。這事咱沒幹過,沒有經驗呀。日鬼的也邪乎!原以為這雞子到處都是,碰見有食兒就咬鉤的,誰知在車站轉了半天,一個也沒遇到。下午看見有個像,用了幾個暗語沒反應,試著用手比劃一下,那姑娘揚手就給我一耳光,竟比我老婆還火爆。紅蓮也常打人,前面總有個跡象。唐山大地震,前三天老鼠還滿街亂竄報信哩。你看我左邊的臉,現在還沒消腫哩。這一晃,下午就過去了。我一想,總不能叫你晚上白走一趟,晚飯都沒吃,又到廣場轉呀轉的。轉到八點,硬是沒碰到。一想,我這空手套白狼,怎麼能行!就到電影院小黑子服裝店裡借個旅行包,裡面裝了幾件破衣服,當個道具。這時候,我心裡突然靈光起來。拎著包,先坐去柳城的車,坐了一站地,又下來了。這才又到路那邊攔回龍泉的車。上了車一看表,已經八點四十了。那時候我想著完了,一下車,我就拎了包朝車站走。走了十幾步,有人碰了我一下。一看,就遇上這個女人。說好了不過夜給她五十,她就幫我拎著東西去旅館,沒費麻煩就進了我的房。這時候,已經九點過十分了。我想著還剩這五十分鐘,怎麼著也撐過去了,還留心問了她的身體情況,最近生意情況。她說她活兒做得好,天天都沒空過,又變戲法樣的從身上摸出一份體檢表,證明她沒毛病。這時候大約九點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我也沒了招……李哥,也不能全怪我不長進,頂不住呀……這女人跟女人恁不一樣……和紅蓮,動手前要察她言、觀她色,從來沒先碰過我,一個她不如意,肚皮一彈就把我扔在半路上……人家這女人,哎,我不說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沒想騙你李哥,是我頂不住呀!啊,嗚嗚嗚——」小李子聽得心裡為歲銅錘泛了一股酸,嘴裡還罵著,「你他媽的起來吧,嘴裡還蠻是理嘛。你這號貨,料也當不成柳下惠。」歲銅錘期期艾艾道:「李哥,紅蓮那裡可不敢讓她知道了。」小李子道:「看你的運氣如何了。要是這女人一口咬定你是她第一個,我就不好保你,哪有這麼笨的耳目!你這苦肉計也演得太像了。要是她供的多嘛,事情就好辦了。我過去幫你看一看。」小李子過去一看,筆錄已寫了三四頁了,遂放了心。這女人什麼沒留就走了。小李子不解地說:「她沒錢,你也該讓她打個欠條。」小張看著筆錄笑著說:「班長,你逼她交錢,她不還得幹?一開審我就對她說,只要供出十個本縣有公職人員,對她一概不咎。盤子不錯,風度也好,又整天在街上逛,城裡聞到腥氣的貓不止十隻吧。這女人倒仗義,只講了十個就不講了。剩下的就是明天給這十個人掛電話,等著收罰款了。」小李子還是不放心:「她要是亂咬了好人呢?」小張搖頭道:「不會不會,這名單上有兩個去年已經被罰過了。班長,你的消息真靈通。」小李子趁機說:「折了一個好耳目。這仗越打越難哩。讓他也回去吧。」

  如今聽歲銅錘重提這種事,小李子心裡掠過一種奇怪的感覺,憤怒已讓時間轉變成了滑稽或者會心的一笑,好比多日前吃了幾百瓜子,只吃出一隻壞的,回想起來就會笑駡一句:「那日只吃他媽的一隻壞瓜子兒」,好像覺著這壞瓜子沒吃過癮似的。小李子還是不願意冒立馬再吃同一種味道壞瓜子的危險,嘿嘿笑道:「銅錘,別的事我能信你發的誓,惟有這件事我不信,除非……」歲銅錘一看有戲,湊前一步問道:「除非什麼,不管多難,我都保證做到。」小李子扳住歲銅錘的肩膀耳語道:「把你騸了,變成個太監。」歲銅錘後跳一步,也笑了起來。

  小李子這才轉入正題,正色道:「你去把叉八、老四、白臉、老七給我找來,我要問他們要兩樣東西。」歲銅錘恍然大悟似的,「我咋說這麼一大早你就出門了,是不是為了四棵柳巷昨晚挨打的那個人?」小李子道:「你既然知道這件事,就不用找恁多人了。我知道人不是他們打的,我只問他們要一塊舊手錶、一個記者證,要是錢包還在,叫他們也送過來。錢嘛,就是用了,也讓他們湊夠數。我在茶館等他們。」

  兩小時後,老七和白臉去豐源茶館見了小李子。手錶和錢包完好無損。老七彎腰笑道:「我怕下邊謊報,又朝裡面放了三百。」小李子翻開記者證,見字跡有些模糊,白劍的照片已經慘不忍睹,隱隱約約還能聞見一股臭味,厲聲說道:「老七,你給我背背你的七條保證。大半夜工夫,這記者證咋變成這樣了?你總不會給我說你這就準備寄走的吧?」老七仔細辨認了白劍的照片,驚得一跳,不由得自語說:「天爺,這不是燈會和劉書記一起看燈的那個人嗎?」小李子把記者證朝桌上一摔,冷笑道:「要想三進宮,就跟我走一趟,你號稱四不偷、三寄走,給我拍過幾次胸脯,這事你怎麼解釋?既然你知道這是誰,自然明白你這回落井下石該蹲多久。」老七臉色煞白,顫著聲喊一聲:「小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怯生生走進小包間。老七順手丟把刀子過去,「小三,你要不想跟我,這事師傅我攬下了。還想繼續幹,就背背四不偷、三寄走,然後你按規矩辦。」小男孩哆嗦著牙齒背道:「老人不偷、學生不偷、街坊鄰居不偷、戴孝的不偷;身份證寄回、工作證寄回、發現偷了教師的錢如數寄回。」說罷,拿起刀子朝自己左手小指剁下。小李子敏捷地用臂去擋,還是遲了一步,刀鋒已割到白骨,鮮血如注,手指僥倖保住了。老七奪過短刀,把自己左掌定在桌上,看著小李子說:「夠不夠你老看著辦。」小李子一凜,暗叫:是個狠角。極力用平靜的口吻說:「這次就算了,」把白劍的記者證扔過去說:「把這記者證寄到北京中華通訊社,去把傷包紮包紮。我就對他說記者證你們寄走了,還給他找回了錢包。」

  中午,李金堂代表縣委、縣政府到縣直招待所看望了白劍。說的很多話白劍事後都忘記了,只記下這兩句:「龍泉對不起你。一定要儘快破案,予以嚴懲。」

  李金堂走後,白劍陷入不能自拔的苦痛和悲哀之中。這一回可真是栽回老家了。所受皮肉之苦尚能忍受,心理上所受的重創就一言難盡了。這個王國,李金堂已經經營得固若金湯了。以這種下流手段打了你,可以還給你父親送的紀念品,甚至用還錢包的方式送給你治傷的費用,但把你的記者證扣下,讓你寸步難行。再呆下去會不會有性命之憂呢?白劍這時候可以體會到哈姆雷特這句名言的實在意義了:是生存,還是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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